神州无敌
第一章 墨刀魔杖
终于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尸,死的当然都是费家的人。
铁铸的亭子外,东、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脸,四色缤纷,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只有亭子内没有死人。
而且还有活人。
两个活人。
两个活着的人,正在下棋。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偻着背,皱着眉头,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泰然如磐石的感觉。
站着的人,随随便便地站着,一足踏于石凳,一手托头,但给人一种苍松临风的傲然不拔的感觉。
坐着的人右边银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铁蒺藜嵌进去的痕迹;那是他当年与唐门第一高手唐尧舜格斗的结果:那暗器打断了他的眉运,但他却是唐尧舜一生战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现在面临的是一盘残局。
残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杀。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机尽丧。所有的守势塞绝。一个人如果到了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寻死。
而他现在遇到的正是这样子的棋局。
他叹了一口气。
对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着。
杀着。他已没有生机。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点,而且断定了这点、他用手顶了顶头上的竹签,现出他纵错刀疤狰狞的脸,仿佛也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路了。”
言下不胜惋惜。
坐着的老人把双手插进双手衣袖里,肩耸得老高,连耸了九次眉,终于舒出了一口白茫茫的烟气,道:“我这棋局败了。”
站着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长”上官望,他说:“你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那坐着的人抬头:“为什么?”
“原来你不懂?”上宫望残酷地笑道:“在江湖上,败了就等于死。”
“哦。”坐着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虽然败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这坐着的人眼中发出了凌厉的精光:“我没有败。”
“因为我心里还有生机。”
坐着的人当然是费家老大费渔樵。
上官望睬着他,目光却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这时萧秋水等恰好过了“鹞子翻身”,走上“博台”来。
萧秋水遥望见两人下棋,就知道这两人定力、内力都很了不起。
“棋亭”里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铁铸而成的,两人居然随随便便。
稀松平常地拎着下,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对、至少都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斗搏杀,但两人平心静气,淡然对奕——这也要非常定力。
萧秋水刚走过去,那几人立即就动了。
动得奇快无比——一下子,萧秋水变成了那亭子。他们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杀了萧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现下萧秋水只有一条路——跳下去。
下面是悬崖。连鹞子也飞不上来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萧秋水目前只有这条路。
萧秋水愿不愿走?
上官望笑了:“你现在当然只有一条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闪动,“你打前锋有功,我答应不半途向你出手。”
萧秋水摇首。
上官望目中杀气大现。一只鸟雀,不知如何竟掠到这儿来,忽然沉下山崖去,只在众人眼中那么一晃而过。
“如果你守信诺,费家也不会有今天了。”萧秋水说:“费兄伉俪,也不必做一对没有脸目的夫妇了。”
费士理、皇甫漩激动得全身发抖,正要上前,萧秋水一把拦住。
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块铁砧:“他们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萧秋水的目光横扫了回去:就似一柄厉斧敲所在铁砧上,星火四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上官望怒笑,刀疤纵横的脸容有说不出的恐怖:“如果没有蓝风凰的指引,你哪里找得到华山来?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蓝凤凰是柳随风的人,柳五是李帮主的手下红人——而我们也是‘权力帮’的支持者,你跟我们作对,有没有考虑清楚这点?”
“我不必考虑。”萧秋水正色道,“如果权力帮是利用我剔除费家,首先没有得过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萧秋水敛容道。
“可是你已杀了费家很多人,而且,费家的人也抓了你的朋友!”上官望桀桀笑道:
“费家与你,血海深仇。”
“并无深仇。”萧秋水冷冷地道,“他们也并没有杀害我的朋友,并且准备把他们释放出来。”
“我确实杀了不少费家的人,而费家也杀害了我的外祖母!
萧秋水缓缓地道:“不过,我可以把复仇先搁置一边,先料理了乘人之危的人再说。”
“你跟传说中的激情少年,果有不同,我是低估了你。”
上官望眯着狡诈阴毒的眼珠子道:“不过,你以为凭你那点能耐,可以付得了我们?”
萧秋水却言而顾他:“上官族的高手代表,就只你们五人? ”他又加了一句:
“就你们五人?”
上官望因这句话含意的侮辱,而变了脸色,满脸的刀疤,显得越发可怖。
费渔樵一直望着他们两人对话,脸上露出深思的样子,这时加了一句话。
“我们先除了上官族的人,再与你决一死战。”
他是向着萧秋水说话,那个“你”字,当然系指萧秋水而言。萧秋水忽然心里升起了无由的感动。费渔樵那句话很不讨好,但很老实。如果不老实,他也不会傻到被上官望利用,而以捉拿梁斗等来威吓萧秋水交出“天下英雄令”了。
——就算退敌后,费渔樵要和自己决一死战,萧秋水还是要先与费渔樵逐退上官族的人。 ? ??
——上官族太卑鄙。
这时包围萧秋水的人,突然都多走了一步。
多走了一步,即是踏前了一步,也等于向萧秋水迫近一步。
包围圈蓦然缩小,強大凌厉的煞气,迫得任何人都要向后退出至少一步。
——萧秋水也想先退半步
——拉好距离,再摆好架势,以便反击。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硬生生把欲退的脚步顿住。
——不能退!绝不能退!
退就是死路!只要有了后退之心,无形中等于承认了死路!
而且这四人配合无间,所散发出来奇厉的杀气,无疑地经数十年来的配合,为的就是先将敌手迫退一先丧其胆,再夺其魄!
四人眼见萧秋水有退意,腰间五行轮正要出手,一击搏杀——就在这时,萧秋水陡然顿住。
凌厉的剑气咄咄反逼了过来。
这一下虽无半点声息,但胜过霹雳雷霆,四人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徐进的脚步如遇铁壁,犹豫间反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萧秋水出手!
他一剑拦腰反斩,紫电穿云,势所无匹!
四人怔住
——就在这刹那间,那在亭中的上官望叱喝:
“回来!”
四人飞掠,分四个方向,落于亭内。
萧秋水一斩而空。
——这是萧秋水自从经八大高手调训以来,第一次失手的出击。
四人四种色调的衣服,在自茫茫泼墨般的山水下,特别明艳地一闪,即落到亭子里去。
这四人中,已无一人敢轻视那叫萧秋水的年轻人。
萧秋水的那一刻,无疑已震慑住他们的魂魄——要不是有上官望及时的呼喚,只怕真的魂飞九霄去了。
上官望也神色凝重,沉声道:
“准备四象阵法!”
四人颔首,自腰间拔出阴阳轮、日月轮、龙凤轮、金银轮,他们极有信心――萧秋水再强,也强不过连柳随风都认为的“四象阵犹胜武当两仪剑阵,媲美少林十八罗汉阵”。上官族能保迄今,多亏这阵仗。
上官望始终注意着费渔樵。
只要费渔樵稍动,他就动手。
他与这四名爰将合起来的“五行阵势”,却是比“四象阵”还要强上十倍,坚不可摧。
可是费渔樵没有动。
他只是笑了。
笑得极是沧桑。
“上官,冤有头,债有主,你,逃不了。”
上官望正想弄清楚费渔樵为何这样说的时候,他身边的黄衣人已惨吼着倒下去。
他齐腰被斩成两段——上官望又惊又怒,这时对面的绿衣人也发出一声哀嚎。
上官望叱喝:“快退!”
其实不待上官望呼叫,其他二人,已迅若弹丸,飞出了亭外,惶恐万分地,口呆瞪瞪地怔住。
只见一个比费渔樵更老但更瘦小的老头儿,自棋亭桌下钻了出来,正把一柄墨色的刀自绿衣人腹内狠狠地抽拔出来,他是一个独脚人,右腿空荡荡地,窄脸上也有一种空荡荡的笑意:
“怎样,姓上官的?费家的奇门遁甲术还是技高一筹吧?”
上官望即一拳打掉自己头上的竹笠,露出鬼也似的脸孔,就好似见到鬼一般地尖啸道:
“你没有死?你是费仇?你没有死!”
那人怪笑,嗫嚅道:“不错,我是费仇,我没有死”
上官望嗫嚅道:“你……你……你不是死了么?那晚我明明一杖击中你的后脑…”
费仇痴痴笑道:“不错,你确是击中我,就在玉枕穴上;你看,”他指指后脑,脑骨确是凹下一大块,可见当日一杖之力所造成的伤害:
“可是,我并没有死,我活着,我留下来杀你。”
上官望瞠然道:“你……你……你”一连几个“你”字,惊恐无已,竟说不下去。
费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将仇报,偷袭于我,我挨了一击,未晕倒前使用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惊惧之色更甚。
“……连斩中你十数刀,你居然能掩脸逃生——这点连我也佩服你。”
费渔樵这时突然开口:“上官望,你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上官望的“四象阵势”、“五行阵法”未破前,却是谁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萧秋水所分散之际,造成了断足的费仇一击得手的机会,连诛两人,使得上官望的阵式不能运行,再加上费士理、皇甫漩夫妇,以及萧秋水、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等人的联手,上官望是占尽了下风。
这点费渔樵是清清楚楚的!没有萧秋水的出现,纵他早知老父亲费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顺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开口,依然挑明了萧秋水:“萧少侠,现在费家与上官族己势均力敌,你大可不管,誓与我们对敌。”
上官望目光闪动:“萧大侠,只怕他们杀了狡兔,便妄毁了良弓——先助我铲除他们,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稳当。”
萧秋水耳濡目染,见闻两家相互残杀,实在不忍,忍不住道:“你们……两家又是何苦……身列为‘天下三大奇门’,就算……就算……你们毁灭了另一家,何况还有……还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权力帮会让慕容世家得意两年,那才是怪事!”
萧秋水心内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与柳随风淡若春水的眼神,仿佛骤然目瞳涨大。成了狂炽热烈的眼神,如火团一般,焚烧过来……明明是热切的,萧秋水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费渔樵沉声道:“萧秋水……若两家都不帮,请站到一边去……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还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于死伤,就当我们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
萧秋水默然,上官望见萧秋水两方面都不偏帮,总算也放下心头大石。缓缓地取下腰间的一根短棒。
费仇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那痴呆的眼光,这时看来更为呆痴!
“这就是你的‘降魔杖’?”
上官望发出一种近乎粘滞的声音,而眼中发出魔幻一般的凶光:“不错……这就是今日取你项上人头的魔杖。”
“哈哈哈……”费仇陡地暴笑起来:“墨刀对魔杖!费家墨刀对上官族魔杖……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热闹……”
就在这时,上官望的杖头“噗哧”一声,猝然打出一莲细如牛毛的飞针,喷向费仇脑门。
费仇仍在笑。
眼看针要袭到,他的墨刀蓦然一遮。
一柄墨刀,突然涨大,变得如一弯折扇般,把细针都吸了进去。
但闻一声惨呼,费士理抚腹栽倒。
原来上宫望向费仇喷出飞针的同时,杖尾同时打出一枚无声无息的白骨针,直打入费士理腹中,这一下声东击西,费士理果然着了道儿,连在一旁的萧秋水,也估计不到对方作困兽之斗,犹如此狠毒,一时抢救无及,费士理已脸色惨青,栽倒下去。
只听皇甫漩哭唤道:“二哥……”
萧秋水只觉一阵愀然,也不禁义愤填膺,就在这时,“哧、哧”两声,费渔樵向那红衣人及蓝衣人射出两枚铁棋!上官望与费仇已交手数招,两人手中的奇异兵器更诡招杀招齐出。上官望返身吼道:“不要接棋!”
红、蓝两人,纷纷跳避,“轰”地一声,棋子打空,竟炸了开来,那两人在跳避中却摘下了竹笠,呼地飞旋向费渔樵激转了过去!
原来竹笠边沿,嵌满蓝汪汪的利刃,显然涂有剧毒,费渔樵在炸药烟雾中,竟似避不过去,身形歪曲,竟“刷、刷”二声,为二帽沿切中!
红衣人日月双轮一起,欢呼声:“着了!”
蓝衣人脸色凝肃,一拦道:“不对……”
就在这时,费渔樵如鬼魅一般,自两人背后浮现,两掌打出。
但是这两人反应也极快,居然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沉入土中去,费渔樵脸色陡变,叱道:“居然在我面前施‘遁土法’!”
噗噗两声,双掌竟直插下去!
萧秋水这时见这情景,蓦然想起“落地生根”马竟终——他也是这样力击土中,击杀“千手人魔”屠滚的——现在他已逝去,他妻子欧阳珊一不知可好?
但现下的血光,可凌厉十倍!
费渔樵右手一抽,拔出来时,竟挖了一颗活生生的人心,连素来胆大的刘友,一睹之下,也几乎昏倒。
但费渔樵拔出另一只手时,五指已被削断——他痛得白了脸,就在这时,一道蓝衣人影,破土而出,灵蛇般钻入棋亭旁一株松树干去。
费渔樵怒叱一声。
“藏木?”
一扬手,那松树就炸了开来,炸得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爆射半空,一抹蓝衣人影长降飞去。
萧秋水这才真正见识了武林三大奇门:‘慕容、上官、费’的奇门异术,就在这时,费渔樵宛若多长了一双羽翼,长空飞起,截击而去!
“博台”那边,也正打得激烈。
倏然人影交错,费仇突而弹起!
这时蓝衣人正掠过棋亭。
费仇一柄墨刀,忽然变成了一支长矛。
至于刀如何变成矛,则快如电光石火,无法瞧得清楚,一刹那,刀已变矛,矛已发出,穿入蓝衣人腹腔!
蓝衣人惨嚎,坠下,腹部撞地,矛破背而出!
鲜血也同时飞绽!
费仇一举歼杀蓝衣人,但落下时,因仅有一足,身形跪跟,上官望的降魔杖尖,猝地喷出一索飞爪!
飞爪抓住费仇胛骨,爪端系有一丝金索,上官望用力一抽,爪即深嵌入骨,用力把费仇扯了过来。
可是费仇本来赤手空拳的双手,忽然往腰间一插,即多了一副手套——嵌满尖齿般利刃的黑色皮套,令人不寒而栗。
他虽负伤,但仍旧斗志未消,要与上官望近身肉搏一一可是上官望手中降魔杖“喀登”一声,竟弯折为三,成了一支三节棍,可近可远,一回臂,已箍住费仇的咽喉!
费仇即刻吐出了长舌,瞪凸了眼睛——可是他戴上皮套的双手,也立即放到三节棍上。
只听“咯啸、咯哧”二声,三节棍头尾二节,竟被费仇的手剪断!
但是上官望立即放弃三节棍头尾二节,反而抓住中节,由左至右,用力一抹,费仇的咽喉,立即如喷泉一般,“嗤”地喷出一抹血水来。
原来第二节棍子的中央,嵌有钢锯般的犬齿,凸现棍沿,上官望如此一拉拔,登时要了费仇的命。
费仇瞪露着眼珠子,捂住咽喉,摇摇欲坠——他与上官望死敌多年,终于还是丧在对方手下,自然不甘,但上官望为了对付他,也尽了全力,连手中武器也没了,他“哗呀”一声跳了起来。
萧秋水在他跳起来之后,才发觉费渔樵在他的身后,用一种冷峻歹毒的眼神,冷冷地望着跳嚎起来的上官望。
上官望跳起,落下,背靠亭柱,右手扶墙,将背贴墙,在场谁都可以嗅到一种焦味!
“你……你……”
费渔樵冷沉地道:“你完了。”
上官望如虎咆哮般吼了一声,嘶声嘎道:“胡说!我……我还没有死!”
费渔樵凝视着他,奇怪的是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哀伤。
“但是却快死了……”
“不,不!”上官望仰天长曝,忽然语音一怔,“唆”地一声,一柄墨色的刀尖,竟自他胸前凸露了出来!
他惊诧不信地俯望胸前刀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不信:“我……我终于是……死在这把墨刀之下……”
只见在他背后拔出蓝衣人腹中长予,再折合为刀,暗狙上官望的皇甫漩凄笑道:“不错……你最终还是死于我们之手……”
只听费渔樵发出一声短促的断喝道:“二嫂,快松手……”
可惜已经迟了。
上官望已经发动了。而且是全力发动。他濒死的一击,是何等莫可匹御。皇甫漩飞出,落地,上官望尖呼,旋转抢前,还待再击,萧秋水一拦,反击,上官望稍退,砂石滚落,他变作一声嘶吼,直坠入万丈深崖。刘友抱住皇甫漩,皇甫漩已出气多,入气少,眼睛却是亮的,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快送我到外子身边去。”
她爬到了费士理尸身前,惨笑着用手往他脸上一抹,“嘶”地扯开了脸上的膜皮,现出了本来眉清目秀的脸来:“二哥,我们终于可以……终于可以真面目示人了……”
说完她也撕去脸上的膜皮,现出相当秀美的脸容,凄笑道:……大仇已报,这次可以……可以无愧于心了……可惜的是费家无后,皇甫家也没有了复仇的人了……”
说着揉抚着她丈夫的手掌,溘然逝去。可是她临终的话,留给萧秋水一个疑问——皇甫漩确属昔日皇甫世家的后裔,难道皇甫高桥不是么?
萧秋水目睹那千变万化的墨刀与魔杖,诡秘莫测的异术,以及那惨烈的仇杀,心中如载了一块铅铁般无比沉重。
这名动武林的两大家,现在落得两败俱伤——比两败俱伤更惨,简直是玉石俱焚;上官族一流高手己死尽,费家一门却只剩费渔樵一人,而且一只手也形同残废。
——真的是要在互相残杀,彼此斗争、吞噬、戮杀中才能生存下去吗?
萧秋水等要离开“博台”时,邀约费渔樵一道下山。
——他左手被削,华山“鹞子翻身”处如此凶险,怕不能轻易过去。
萧秋水心中确如此臆测,所以邀费渔樵下山,费渔樵却怆然拒绝。
“我不下山了。费家完了,我就呆在这里吧。”
“家都没有了,我下山,已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自己下去吧。”
“你们毋庸替我担心,家父苟且偷生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要手刃仇人,他要我把最后一战引到‘博台’来,就是为了他独脚不便于行,将上官望等诱来此处,令他难有退路,再拼死一击。”
“侥幸有萧少侠在,使他们分神,家父才能连狙杀两人,破了他们的阵势;否则,哎,真不知能否复此大仇……”
“家父谪居于此,己备多年干粮,而且还有甬道通往山径,诸位就此下山,到南峰去拯援同道吧,老夫留在这里,诸位也毋需多劝……”
“诱拿少侠的友人,以求‘天下英雄令’,并乞望朱大天王垂怜,是我短浅的眼光……
幸而也没伤了人命,至于你闯山救人,所杀之人。就算不经由你手,也必殁于上宫族之手,算是费家咎由自取,应有此报吧……”
萧秋水等一行四人,于是拜别了沧桑的费渔樵,再过“鹞子翻身”,接近了华山南峰。
南峰系华山五峰中的最高峰。峰顶上有“仰天池”,终年不涸。
池边楼铸了许多大字:“太华绝顶”“睨视群峰”,从峰顶俯瞰秦岭。远眺太白、太华、终南诸山,显得如众星捧月,无法与华岳南峰那澎湃的气魄相比齐。
由南峰西下,便可以到“老君庙”。神话故事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据说就是在这儿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玉皇大帝派遣天神天将擒着,放进丹炉里炼熬七七四十九天,金睛火眼的孙猴子却闯了出来,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烧焦,上花果山做他的“齐天大圣”去了。
而今在“太上老君庙”困的不再是孙悟空,而是这一群重义轻利的武林豪杰之士——梁斗、孟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铁星月、邱南顾、欧阳珊一等人。
萧秋水凭着费士理结他的钥匙,一一开启了机关,在浇进英雄虎泪的欢呼声中,解开了他们为“天下英雄令”所负上的枷锁。
梁斗看见萧秋水来了,只静静地说了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萧秋水有跪拜冲动,因为梁斗知道他一定来。
梁斗没有看错。
他果然来了。
铁星月见萧秋水出现,也讲了一句话:“他妈的兔崽子王八羔子妈拉巴子人娘贼格老子先人板板去他妈的驴!”
在旁的邱南顾不禁低声问了一句:“你在骂萧大哥?”
铁星月板着脸孔道:“不是。”
邱南顾奇问:”那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铁星月粗着嗓子道:“我只有在非常快乐时才说这些话!”
他瞪住邱南顾道:“我现在非常快乐。”
他越说火气就越大:“如果你不在这里聒噪,我更加快乐!”
“更加快活一百倍!”
他发出一声大吼。
旁的人都怔了下来,不知道这一对脑筋黏线的家伙又在做什么?
一路下华山,经长空栈道,悬空横木,仅贴于山壁,惊险之情,尤胜老君犁沟、千尺幢、百丈峡,甚至鹞子翻身都远不及之。
但是铁星月、邱南顾可没因着山路险绝而停止他们的嘴巴。
“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说话?”邱南顾忽然很认真地问铁星月。
谁料这却惹起铁星月长篇大话:“什么?我为啥要闭上嘴巴?我天生一张口,就是用来说话的,我说起来后滔滔不绝,流利乖巧,言不由衷,鞭辟入里……有什么不好,用得着你来管?你要我不开口,是不是妒嫉我有天生这样的口才?不甘心我有这样的辩才!”
邱南顾光火了:“我妒嫉你?”
铁星月“哇哈”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邱南顾怒道:“我叫你不要说话,又不是叫你闭口!”
铁星月更似抓到对方痛脚似地爆笑起来:“嘻嘻,哈哈,好啦,你没有语言的天分,偏来说话,你看你看,现在一说就错啦……叫我不说话,不是等于叫我闭口?难道我不是用嘴巴说话,用腹语来说不成?就算我会腹语,那我嘴巴不用来说话,却是用来做什么用?放屁是吧?”
邱南顾气得截断铁星月的话:“对!你的嘴巴就是用来放屁的!”
铁星月怪眼一翻,用鼻子哼哼道:“嘿,嘿,你说我用嘴巴放屁,这下好啦,我练成绝世内功啦,居然把腹间疯气逼上喉头,再舒放出来,这下我是一流高手啦,你哪是我的对手,当我徒孙都不如哩。”
邱南顾也不知怎的,大概最近憋气多,豪气弱,居然一时辩驳不过铁星月,气得双眼发绿,只能气呼呼地道:“闭……闭上你的狗嘴!”
一时说不下去。
铁星月“哇哈”叫道:“看哪,看现在哪个先闭上狗嘴呀!”
在旁的刘友颇看不过去,也接道:“喂,老铁,人家骂你狗嘴,你可真个长不出象牙来。”
铁星月冷笑道:“我人长狗嘴,可不得了哩,是赞美哇,我的易容术真高明,别人是男扮女装,或者少充老样,我却是化装成一条狗一更不简单的是,我只化装了最难化装的部分:狗嘴巴!”
疯女无可奈何,啐骂道:“看你,口沫横飞,龇牙露齿,真像条狗!”
铁星月一招回击道:“你呢?嘿,眼睛小小,像鸡眼一样,一排哨牙,好像要刨西瓜。”
疯女一时为之气极:“你……你……”说不出话来。
铁星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眉开眼笑道:“怎样,想骂架?找我老铁,简直有眼不识……什么山,哦,那个什么著名的山……”
阎王伸腿秦风八也看不过眼,趁机骂道:“有眼不识泰山!连这句谚语都不会讲,哪里来的小混混,真是没见过世面!”
“哈!”铁星月真是越战越勇,“你就见过世面罗,看你那副尊容,男孩子穿裙子,简直是网开一面。至于你旁边那个卷发的,简直是卷土重来。啧啧啧,好难看哟!”
铁星月居然把钟馗伸手陈见鬼都骂了进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见鬼双目滚睁,一句回敬过去:“你驾人少缺德好不好?真正男子汉大丈夫,少做人身攻击,谈话温文儒雅点好不好?”
铁星月怪笑道:“你说话怎么那么娘娘腔,还想出来江湖上混,想选个老公嫁人是么!我老铁可是柳上惠,不是你勾搭得了的!”
秦风八笑骂道:“什么柳上惠?是柳下惠!”
铁星月大不服气:“我说的是柳上惠!我下面不惠,上面惠!”
陈见鬼吼道:“难听!难听!难听死了!”
秦风八接道:“赶快去洗耳!”
铁星月却有突如其来的才气,笑道:“洗耳恭听对不对。”
陈见鬼、秦风八联合起来都辩不过这神经兮兮的铁星月!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个娇嗲嗲的女音:“星月,你在干啥?”说话的是唐肥。
原来,在这些日子里,唐肥对铁星月穷凶,心底里却爱上了铁星月的粗狂豪迈。
铁星月本来最怕唐肥,但唐肥一旦恋上了他,他便心里不情不愿的,换句话说,是奇货可居了,亦因此对唐肥不那么畏惧。但听唐肥这般一唤,心里先酥麻了一半,旎声应道:“嗨,阿肥,我在谈天说地哩。”
陈见鬼等听得可谓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低声喃喃道:“我的妈呀!”
秦风八也嗫嚅道:“好肉麻哟!”
刘友也嗫嚅道:“如果这也叫吃豆腐,那这一道就是……”
“麻婆豆腐”!邱南顾接道。
这六个怪人,说说闹闹,众人听着赶路,也不觉路遥,很快到了华山山下。
“理应先到湖北”,一路上他们都听到将要在当阳举行“神州结义”盟主擂台大会:“麦城一带是当年蜀国大将关羽败亡之地,也是昔时张飞长扳坡喝退曹操追兵之地,这一趟去,少不了又是几番龙虎风云了。”孟相逢说。?
“武林中目下声望而言,皆以秋水呼声最高。”孔别离一面揣摩一面继续说下去,“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不过皇甫高桥的声誉也正隆——这人不知何方神圣,直至最近,才声名大噪,似有实力在后台支持,不可不防。”?
萧秋水早已把大雁塔内的血案与疑云,一路上详述给诸人知道。?
“那凶案确教人费解。”梁斗沉吟道,“究竟是谁操纵这一件事,冒充你的样子、而且有着相当的武功,才可一举杀却数名皇甫公子座下高手……”?
“如此一来,”邓玉平简洁地道:“皇甫高桥对萧老弟很可能有了误会……”?
“这幕后有人搞鬼!”邱南顾愤慨地道。?
“这里边一定有文章!”铁星月也抢着道。?
“而且可能还有人操纵!”秦风八也不甘示弱。?
“十成是有人在利用!”陈见鬼也补加上这样一句。?
“不管如何,”萧秋水卓然道:“我们先到麦城再说。”?
“好呀!”疯女爆出一声欢呼,“到当阳去准没错。”刘友兴奋得几乎流口水:“我们的兄弟朋友,全在那里!”?
——想到那下“兄弟朋友”,萧秋水也不禁眯着眼笑了:“金刀”阿福、“黑豆”李黑、“杂鹤”施月、“铁人”洪华,还有大肚和尚等,想必都在那儿,如同往常一般,爱凑热闹吧。?
萧秋水忖念到这里,不觉微微地笑开了。?
“吴财痊愈了。”疯女兴奋地道,“好好玩,他被废的双腿一臂、奇迹似的被人医好了。”?
“真的?”萧秋水的眼睛又亮了,“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原来“舞棍”吴财在丹霞山一役中,与“躬背”劳九,想劝“红凤凰”宋明珠及“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的架,结果被“大家早、大家好”的宋明珠打得一当场身亡,另一被废双腿一臂。被废的人当然就是吴财。?
而今萧秋水听说吴财已痊愈,心中自然愉悦无比。只要曾是萧秋水的朋友,就算不在一起闯荡江湖,只要不曾出卖过大家,萧秋水便关心他,希望听见他奋起,看到他振作。萧秋水从前是对生活充满热望的人,现在虽然变了,但他对生命仍充满了热爱。有些人受的挫折再大,他的信念仍是不改变的。这种人才是真正有“原则”的人。
“是三个人。”刘友道,“三个很奇怪的人。竟用不同的音乐使得吴财痊愈。”?
哪三个人??萧秋水一恍惚,竟不是先想到“三才剑客”,而是先想到了唐方。?
唐方……唐方,唐方!就在这一刹那间,依稀已过了多少个无声息的晌午,那情憬变得挫骨扬灰都不能忘怀了……?
一一就好像是欧阳珊一对马哥哥的恪守吧?原来到了华山山脚,欧阳珊一即怀抱着形同稿木死灰的心情,拜别了诸人,怀着一瓮马竟终的骨灰,往河北临榆关(山海关)一带去,那儿是欧阳珊一的师父“散花天女”连菊剑寓邸之处。?
——敢情对唐方的怀念,也如欧阳姊的怀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无所不在吧。?
唉。?
萧秋水心里不禁暗暗自叹。?
——敢情对唐方的怀念,也如欧阳姊的怀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无所不在吧。
——毋论走到千山万水,仰望千重万嶂,但心底的那条小径还是往那欲泣无泪的深念中行去。
唉。
萧秋水心里不禁暗暗自叹。
梁斗那饱经风霜并未变俗而变得明亮含忧的眼神又清澈了起来,笑道:“也许……也许等江湖风波险恶平定后,二弟……该到川中去一趟。”
萧秋水有些腼腆,但他真挚地说:“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为了这句话,为了要实践这句话,萧秋水日后果真做到了。
可是付出了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萧秋水敛一连几个“你”字,惊恐无已,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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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肥和屁王铁星月,“不能再一起放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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