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周村素有“天下第一村”之称,早在明末清初就与中国南方四大古镇齐名,民间用“打不进的潍县城,走不出的周村街。”形容曾经的繁华,而且周村是一个不通水路而天下货物聚集之地,古称旱码头。继《大染坊》之后2010年在央视热播的电视连视剧《旱码头》,就是以周村百年商埠为背景,描述清末民初的创业史。
我们家在周村的亲戚主要是“黄营子”和“十里铺”两个村,前一集有所介绍。“黄营子”是俺姥姥的娘家,太姥生过八个孩子长到成年仅俺姥姥和七舅、八舅姥爷三人,七舅姥爷两儿两女,八舅姥爷三儿一女,再下面就是表兄妹了可以说是人丁兴旺。“十里铺”是俺姥姥的婆家姓吕,俺姥爷弟兄两人他哥从小身体不好,那年眼看快不行了,说是冲喜大姥姥进了家门,时间不长大姥爷还是死了,但大姥姥留了下来,俺姥姥进了吕家后生了俺娘和俺舅,姐弟两相差七岁,1943年姥爷也过世了,两个小脚女人抚养着这姐弟两,守着吕家一辈子都没改嫁。好在姥爷当年生意做的挺大,在济南和蚌埠开有绸布庄家底殷实,解放前吃老本也就过来了,解放时因地不多划成分中农,解放后不许雇工,头些年地里的活都是两个女人带着十来岁的女儿干(我舅只有七八岁),姥姥为此落下支气管炎一辈子。俺姥姥虽然小脚但个高,她勤劳朴实善良能吃苦,具有极强的耐受力是典型的山东女人。我们兄妹四人和舅舅的两个孩子都是姥姥带大的,姥姥每天晚上放裹脚布早上又缠起,小时我调皮常把裹脚布抢过来摇。八二年我结婚时买了一台走私的三洋录音机,给姥姥录了一盘磁带讲了许多往事,可惜一直就没有找到,今后如果找到可以写一部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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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合作社时两个姥姥还不太乐意,已远嫁南京的母亲写信回去叫赶紧把地交到社里。这以后出工相对轻松些,但工分少的可怜,为了补贴家用常常变卖家里的一些小物件:今天卖个碟明天卖个碗几毛钱一个,有时还卖金戒指金耳环也只几块钱一个,那个年代也没谁买这些东西。舅舅小时候哭闹就用簸箩装金银首饰哄他,1957年姥姥和舅舅也出来了农村就大姥姥一人。
1969年冬天大姥姥突然去世,几天后舅舅和怀孕的舅妈赶了回去,家里摆放的一些值钱老物件都不见了(比如十几尊玉石雕刻的各式罗汉),仅在一个箱底清理出几十枚银元,舅舅还嫌重,到银行一元一个卖了,家里有一个祖传红木罗汉床,上面还是藤编,舅妈想到要生孩子湖北夏天太热就说把床托运回来,后因为太重搬运费又贵四十元就处理了。多年以后只有提起老家舅妈就说这件事,就埋怨俺舅,她还说一次看鉴宝节目类似的一张红木罗汉床价值二百万呢。当年舅舅仅带回了两件稀罕物,一把夜光玉茶壶,泡茶后碧绿的茶水透过薄如蛋壳的壶壁晶莹剔透,晚上放在桌上熠熠发光,表弟小时常抱着玩终于摔碎了,一块碎片都没有留下。还有一件是把民国初年的锡壶,那玩意不太值钱但抗摔现在深圳的表弟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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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71年回周村老家之后我又回去过三次。92年我任有色水泥厂技改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考虑到山东立窑水泥厂技术在全国属领先地位,我决定去博山水泥厂考察。时至暑期我带上十岁的儿子,这次是从武汉乘火车到的周村,据上次回老家已经过去二十一年,立林表舅当村长了,他找关系安排了一台切偌基送我去的博山水泥厂。儿子从小喜欢听故事我带着他还有表舅的老二俊业去了位于淄川的蒲松龄故居,表舅找的一个出租车,车非常小只有两个门搭载四人,后排乘客把前排座椅靠背放倒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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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虽然都在说经济体制改革,但我们中部地区的人们还沉寂于香喷喷的大锅饭之中,完全没有想到市场经济这只猛虎即将到来。但老家人不一样,他们骨子里的经商意识认识到该干自己的事了。那次回去就发现早上和中午没有哪家做饭,嫌耽误功夫,村里有蒸馒头做干粮的专业户,表舅家还办了一个铅笔芯作坊。
从周村返回时在火车站我看见验票比较严格,小孩超过1.2米要买半价票,我让儿子提前进了站,十岁的儿子可没我小时候的胆子,站台和候车厅隔着一排落地玻璃窗,他总是跑过来看我在不在,回去后儿子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妈,我被臭骂了一顿:为了省几十块钱连安全都不顾了,要是把儿子弄掉了我跟你拼了!
两年后的94年冬天立林表舅来湖北看望俺娘,当时我已经下海办了凯宁公司刚巧要到烟台采购一批备件,于是我带车(是那种俗称拖鞋车的小货车)捎上表舅还有我爱人先去威海我大妹那看了看。从威海到周村走的较晚天黑后行走在济青高速上,突然前面一辆货车掉一纸箱,司机小黄连忙把车停路边。那时高速公路上的车很少,捡东西是常有的事,此前我们在武黄高速捡了一箱肥皂用了一年多。我下车向后跑去隐约看见一散开的纸箱里面是一摔碎的红漆木盒,盒子里东西泛白,我当时一惊以为是骨灰盒赶紧跑回车里,几个人一起问是什么,因为我爱人在场她胆小,于是说没有什么都摔碎了。后来仔细想想可能是木制钟,白色的可能是表盘。车到表舅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表舅很熟练的搞了一个火锅,是铜制中间烧木炭的那种,锅内大白菜粉丝上面码着煮过的五花肉,可能是饿急了吧都说好吃。吃完了把家里的土炕上烘烤的铅笔芯挪到地下将就睡了一晚,第二天表舅带我们到村子里的榨油坊每人打了五斤小磨麻油。
2006年丽华表姨带着张明表弟去深圳考察莉莉表妹的印刷厂回来途径黄石来家看了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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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我已退休,四月份开车去威海参加小妹大姑娘的婚礼,在威海住了两个多月后七月份去北京儿子家,因途经周村特意安排了几天和老伴带上老母大妹小妹再一次回老家。小妹是第一次回老家,大妹三岁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城里粮食供应紧张姥姥抱她回去住了一年多,这也算是第二次,老伴也是第二次。上次写完“周村行之一”远在威海的老母看完后在微信中说:“1960年你五岁时带你回去过,那次是给姥姥转户口”。这样说来我是第五次回周村老家了。母亲自1960年后1990年和我舅姐弟俩结伴回去过一次一晃过了二十多年,这是自1954年结婚出来后第三次回去,而且是儿子开车儿媳、姑娘陪着,那个高兴劲真是难以言表。当年娘抱着我,如今儿牵着年迈的娘回到她老人家魂牵梦萦的故乡,想想我自己都感动了,这是娘的福分也是我们子女的福分啊!这次回老家事先通知了表舅、表姨们,全程导航一路手机联系,表姨夫开车在路口等待。
周村不愧是鲁商发源地几百年的传承,经商意识极强就是战争年代都没有断过,新中国成立后在计划经济时期受到约束,“文革”十年也与全国一样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但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复燃抓住机遇不松手。随着改革开放这里的人们逐渐成长为新一代鲁商,无论是“黄营子”村还是“十里铺”村几乎是家家办厂人人做生意而且发展的都挺好,2006年深圳表妹的印刷厂扩产急需资金,老家的二表姨一次就投资六十万。
上次回去那些表弟表妹们村里盖了新房城里买了商品房,家家都有小车比我的车都好,有的家还有两辆小车。老表们特别团结,每天中午晚上他们轮流做东请客每次都是两三桌人,几天下来还有人没有轮上。走时送了我们四家每家两个他们自己生产的电热锅,丽华表姨嫁出去的女儿做生意挺忙,还专门回来看望我们买了一些土特产。
在周村期间立国表舅和他女婿买票陪我们逛了周村古商城,历经百年风雨仍然保存完好(也有后来修建的),街道纵横店铺林立。古香古色的作坊,高挑的招牌、斑驳的墙壁、凹凸的地面仿佛像一个个符号传递着某种记忆……
住淄川的立秀表姨特意让儿开车过来带我们去蒲松龄故居参观,表姨的儿子是城建的管着纪念馆,免了门票馆长还亲自讲解。我非常欣赏郭沫若的一副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但我更喜欢蒲松龄的自勉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我们回了“十里铺”村那可是俺娘出生和生长的地方,母亲的堂侄带我们看了老屋的遗址。我们看望八十多岁母亲的堂嫂,老人家看见我连声说太像了太像白指导员了!原来是说我长得像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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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是革命老区有着光荣的拥军传统,解放初期部队没建营房时都是住在老百姓家里,1953年父亲所在部队驻防周村,连部就设在母亲他们家,住了近一年和老乡们都很熟悉,父亲生性好爽热心快肠。今年六月份在黄石我送舅舅乘火车回深圳时说起往事:“那年麦子熟了家里没有劳力正发愁呢,你爸爸派了一个班的战士三下五除二半天就收割回来还帮忙脱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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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事事难料,也就几年光景老家的立秀表姨和立富表舅相继仙世,俺娘听说后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今年带孙女在威海过夏天时老母流露出想在有生之年再回去一趟,再看看老人们,因事没有成行。虽然已经八十二岁了看娘现在的身体状况这几年还能走动,我想:这个孝心可以尽到,这个孝心必须尽到!
2017.12.7大雪 白宁于北京
文章写完后微信传给威海的母亲,他老人家说:“写的真好我看了很高兴,你还少写了一趟回老家,你满月后我就抱你从南京回到周村,快一岁了你爸来信说想儿子了,你不回来就把儿子寄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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