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能看见清真寺蓝色圆顶的小巷子里，他们寻着饭菜的香味儿来到一个小饭馆门前。
小饭馆刚刚粉刷一新，灰瓦白墙红窗棂，门口支着一个用黄纸包面的木牌子，上写：烤羊肉、炒莜面、豆面粉砣。
小店很干净，三个人咽着口水走了进去，坐在一张空桌子边，看着墙上贴着的那些北方风俗画。己经过了饭点，餐馆里没有其他顾客。
风姿绰约的老板娘绾着高高的发髻，红衫衫外面扎着一条白围裙，小腰被收成纤纤一束，笑意盈盈地过来招呼他们。
“三位不是本地人吧？想吃点什么呀？”
“我们就要你门口广告上的东西，每人一样一份。”阳军华自作主张，慕光表示随意。
“报告，我不要羊肉，我就要粉砣和炒莜面。”成文举手。
“你们仨个要一份烤羊肉就够了，我这儿量大。”老板娘很实诚。她又体贴地转向成文：“小妹妹不爱吃羊肉是吧，咱这儿的羊肉可不比内地，一会羊肉上来，你尝尝，一点膻味也没有，要膻算我的，都是草原上天天跑着吃青草的羊，不是圈养的。”
“听您说话也不像本地人呀！”慕光与老板娘搭上了话。
“我是蔚县人，离这儿不远。老辈亲戚走库伦做皮货生意，后来就在这儿安了家。这几年跟外蒙那边的边贸又开始了，家里有人在边境上做生意，我跟丈夫也过来帮忙。来这儿也好几年了。你们稍等啊，我去下单。”
老板娘边说边在小本上记好，婀娜着往里面去了。慕光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老板娘闪闪烁烁扭动的腰肢。
“再要几瓶啤酒，慕光，你快去告诉老板娘。”阳军华催促。慕光起身，优雅地迈着双腿，往后厨走去。阳军华冲成文挤了挤眼。
“哎呀，一想到哨所上的落日，界河上的水鸟，无际的林海，广袤的雪原，我就热血沸腾，恨不得早点去报到。”阳军华摊开双手，身体向后一仰，眼睛里放射出笃定而神往的光芒。
成文惊愕地看着他。同是军校毕业，俩人对边疆的想象和赴边的思想境界竟是如此不同！这是一个纯真的理想主义者。如果自己也曾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主动要求奔赴边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状态？
阳军华毕业于陆军学院，是个“军事理论和各门军事技能在学校没有得过优以下成绩”的特优生。老父亲是位抗日战争期间参加过百团大战、解放战争期间跟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解放后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革命，九死一生，五十岁上才得了阳军华，但他没有娇生惯养老儿子，训练阳军华从小一年四季洗冷水澡，稍微大一点每天早晨跟着老父亲跑步，不能有一天偷懒，即使是发烧感冒的时候也不能停下来。
儿子考上军校后，老革命甚感欣慰。老革命被请到学校做过几次报告，他对着台下一片绿油油的毛头小伙子们，声如洪钟地说：“部队是培养男子汉的地方，既然你们有志于从军入伍，那我就告诉你们行伍规矩，当兵就要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受别人不能受的累，还要时刻准备着流血牺牲，保家卫国，如果图享乐安逸，就别到部队里来。"
"古人早就说过’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拿破仑也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非常赞同，要想当将军，就必须从部队最基层干起，从最危险最艰苦的地方干起！没有这些经历，你就是当了将军，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将军！”
“人的高贵在于精神层面的高贵，军人的高贵体现在奉献和牺牲精神上，当一名军人丧失了奉献和牺牲精神，只会褪变成寄生虫，可怜虫！"老革命又说。
老革命对老儿子一视同仁，支持他的行动。毕业前阳军华多次请愿到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受锻炼。后来没去成前线，阳军华写了请愿书，要求到边疆去，到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于是他被分配到了草原，成了全校的先进典型，离校前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拿破仑的这句话也是你的座佑铭吧？”成文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未来将军的影子。
“其实我更崇拜我老乡、汉代镇守边关的大将军马援，我熟悉他的每一个故事。”
成文可以想象，当阳军华胸前戴上大红花，与学校挥手告别的时候，他年轻的胸膛里激荡着马援那种“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乡”的情怀，那是多么豪迈呀。
“马援年轻时辅左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后为捍卫东汉政权，他不顾年迈，请缨东征西讨，西破羌人，南征交趾，最后战死疆场。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和军人，男人一生的价值就应该体现在搏弈中，军人的价值就应该衡量在征战中。”
阳军华简直像欧洲中世纪尚武的骑士一样，他给自己树立的理想可不是一般的远大。成文的目光中又增加了崇敬。
老板娘端着大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面放着他们的饭菜。慕光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几瓶啤酒。老板娘一边摆台，一边说：
“这位小哥是陕西人吧，一定爱吃我这几样饭菜。小妹一看就是南方人，我给你的凉砣里少放了辣子。不过当兵在外，四处游走，胃也不会那么挑剔了。”
“你跟老板娘把我们的信息都交代了吧！”老板娘走后，阳军华斜楞了慕光一眼。
“聊了几句。”慕光嘿嘿一笑。
“这几句就把军事秘密都泄露了。”
“你能有啥秘密？”
“来，快尝尝，太好吃了。”成文催促他俩。
黄灿灿的一碗豆粉，用细刀划成小条条，泡在特制的辣椒油、香醋、盐水、蒜沫调和的微红的汤汁里，上面洒着翠绿的小香菜丁。成文一口气吃完了一碗，又吵着跟老板娘再买一碗。老板娘笑着说：“第二碗赠送！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你们几个眉宇不凡的文化人！”顺便还赠了两碟小菜。
“不要笑话我能吃，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这可是能让我一生铭记的美味呀！”成文说。
三人举着酒瓶子碰了一下。慕光对着酒瓶子往嘴里倒了口酒，看着成文说：“吃得真多，谁娶了你可不好养活。”
“反正又不要你娶，你担心什么。”阳军华把一大筷子炒羊肉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回敬慕光，又对成文说：“妹妹，放心吃吧，你吃得不是饭，是心情。”
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三人举杯痛饮，颇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感觉。酒过三巡，话就密了。
“我们大三的时候，两个学员队足球比赛，踢着球，踢着球就踢起人来了，最后足球场变成了格斗场，运动员、啦啦队都混打散打在一起。系领导、院领导喊话一律都听不见，队干部来拉架也被乱拳打了一顿。最后我们两个队的学员一人背了一个处分，当然毕业时又都给撤消了。最好笑的是，队长严肃地给我们宣布处分决定时，头上还缠着绷带。后来两个队的学员吊着胳膊，拐着腿见面，相互握手说，‘唉，兄弟，对不住啊，冲动了，失手了！’”阳军华讲述陆军学院的“事迹”。
“你们学校都挺爷们的！"成文说。
"清一色的男人，天天跟武器打交道，必须是糙爷们。不像你们外语学院的男生，整得油头粉面装斯文。"阳军华笑。
“我们学校的男学员也不全是你想象的那样。"成文说。
“你们学校的男生幸福，每天都能看到一个个美若天仙的女生！"阳军华羡慕嫉妒恨。
"女生美是在夏天，减肥成功的时候，否则怎么好意思穿军裙？一到冬天，女生们一个个会像气球一样吹起来，变得又胖又丑。"
"那是怎么回事？"桌子上的两个男人很诧异。
"不瞒你们说，我们学校的男生跟我们女生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他们都感到莫名其妙，女生每天鸡啄米一样吃那么一点儿食儿，可为什么却一圈儿一圈儿地发胖呢？”成文学着男生的样子耸耸肩，狡黠地眨眨眼。
“可是他们没去想想，每个女生吃完饭为什么还把碗扣着带回宿舍？那里面有料呀！只要能在炉子上烤得东西都带回去，下了晚自习，这些就是我们的夜宵呀，围着火炉烤着馒头、花卷、大饼夜话，多美好滋润呀！但一开春，每个女生都胖成小猪，然后再艰难地减肥，周而复始。”
“真不懂你们女生，总有那么多心眼和秘密。”慕光嘲笑。
“你们医学院的女生心眼和秘密肯定更多，那都是左右脑发达的高手呀。”成文说。
“我们那边一天到晚就是解剖，没事儿就弄个猪心牛胃什么的缝缝，每天血淋淋的。我们的女生们心灵手巧，做得玩具都是骷髅，没啥有意思的。”慕光漫不经心地说。
“啊，骷髅？！”成文做一鬼脸。
“不都是这样吧，华山救人，不也是你们学校的英雄事迹吗？”阳军华问。
“嗨，我也没赶上。”
“我们医学院倒是女生多，但都没有成文他们外语学院的颜值高。看看成文这标准，就看出差距来了。听说你们外院女生只占百分之十？”
“我们队一共一百名学员，十一个女生，超过了百分之十。”
“那女生资源多稀缺呀！能进军事外院的女生都是牛人，要不就是有门子，要不就是有本事，成文你是前者还是后者？”慕光很直接。
“我什么都没有！”成文没好气地说。
“你不想回答，好，我很纳闷，成文，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我们那里女学员是不往边防分配的。你是来镀金的，还是……”慕光停了停，“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生气，还是犯什么错误被发配来的？”
“你才犯错误被发配呢！说什么呢？一点判断力都没有！”阳军华不高兴了，打抱不平。
成文淡淡地吃着饭，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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