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诗人要写怎样的诗才能戳中我们的内心?风花雪月你沉吟不过古人诗词,伤春悲秋你矫情不过现代段子,我们的诗要在一种怎样的氛围里,才能让读的人触手不放,过目不忘?
意境当然是诗最初的模样,我想说,主题,仍是诗的灵魂,是它生命的根系。不管你多么强调自由的意境,幻想的空间,一首诗,如果你不能传递给我一个主题,我想,在我的眼里,那就是一堆乱码,是一个无事人在拿文字无病呻吟,只不过有时是堆砌得好看一点而已。
我会认真去读一首诗,尤其是那些来自生活的诗。如果你有幸读到西部诗人以夜为眼的作品,就能从他的诗里读出生活的味道,还有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特征——许多人穿行在本地和异地之间并不遥远的距离中,在反反复复的别离和相聚里打发人生最壮实的那段光阴,这就是我们真实的生活的模样。
他在写他自己,可是,我们却看见了身边无数个这样的他。他在感概他的遭遇,我们却能莫名地把自己代入进去,不陌生,不遥远。沧桑的母亲,还不太懂事的孩子,与你同甘共苦盼望钱袋鼓起来的家人……一切都是我们曾经见过的场景,经历过的细节——
《别离帖》
妻子尽量多地塞入花布包
我掂了一下份量
说出一趟门,堪比加强版军训
你老公瘦胳膊瘦腿
几斤几两?你心里就木个准数?
叫儿子少玩会手游
他嘴撅得老高,嘟囔着
“你咋还不上路?!”
娘不停唠叨
出门要带的东西,一样可别少
我哈哈大笑
几十年前的老脑筋呀
只要把钱夹和支付宝喂好
一切都会稳妥
出了那个门,心一下子空落
一定是丢掉了啥
太多的线索和我一块儿
从一座城市换乘到另一座
结果还不是一样?
――,如失却故国的李煜
那般垂头丧气
好久没吃到家里饭菜
会想的睡不着
还是那个味,老妈让土豆丝糊锅
烧的茄子浓彩重墨……
吃了半辈子,咋就没个够?
妻子非要来送
一只小电驴,顶风五里路
我说完全没必要
有啥话你现在就说
她拧一下我胳膊
说死鬼,工资卡我重新改换过密码
这是一个丢了根的时代。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忘记了家乡话是怎么说的。也不是忘记了,而是异地交流的时候,父母都讲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于是,渐渐地,我们就把母语,把我们亲切的乡音丢掉了。
连同我们的乳名一起,都丢了。诗人在这首《返乡行记》中,把丢失故乡的悲伤和绝望,全都展现出来了——也许你会说若干年后,我们还是会落叶归根,可是,那时候老家那堵斑驳的土墙早已倒塌,许多像城市一样的建设掩盖了我们童年的记忆。就像诗人所说:
青瓦凝霜,红墙斑斓
一堆瓦砾深处
掩埋的,何止一两声翠绿的蛙鸣?
诗人绝望地在呼喊——亲人哪!我们是安口的呢!试问,找回故里唯一的印记是什么?那个不曾更改的地名?还是深埋于心底的乡愁呢——
《返乡行记》
那件旧衣被月华洗白,穿在身上
河水涨过眼眶的岸堤
一个影子飘忽于苦楝树的枝桠
却没有迎来,一枚树叶的问候?
身处远方的人,在信纸上添写一个
即将遗忘的乳名
怎样的杯盏?才能盛装十年风波
和青梅竹马的残梦?
故乡没有故人
我们同一天出走,却没有
按约好的时间返程
青瓦凝霜,红墙斑斓
一堆瓦砾深处
掩埋的,何止一两声翠绿的蛙鸣?
萤火虫挑着星星的灯笼
还在翻看那片慌乱的草丛?
声音甜美的蟋蟀,逃没逃出一只小手
屏住呼吸的逮捕?
空杯悬停,我一个人如何碰响
车马稀疏的故道?
快下雪了,心被一片月色揪痛
南方的白栀子花败落了吗?
你还是那么喜欢,木棉硕红的花朵?
丢失故乡的人
咱们谁也别为谁去送行
只是我的亲人呀,请别忘记
这是个飞速进步的热火朝天的时代,可还是有许多人,在看似繁华的城市里,我们住的,其实是冷冰冰的方格屋,最后,孤独终老。
不敢细想我们的人生,不能真实描述我们生活的空间,一眨眼,我们从方格里被抬出去……别以为,还有很久。别总觉得,死亡离我们很遥远——《客居》带给我们的,是一个城市人的终极的思考,你不要逃避,诗人非常无奈地告诉了我们这一残忍的现实,虽然他用了非常俏皮的口气,我们仍然能读出其中的沉重——
《客居》
一只大方框离析出若干小框
一间间被隔断的方格
我们笼统地,称之为家
单元,楼层,一期三户
井井有条的供给
让城市,有了清晰的界限
有了不为人知的私隐
一家和另一家只隔着
十五公分的顶板
或者是一堵,水泥抹光的砖墙
太近了!近得空气从这只窗跳出
进入那只窗,根本不用翻墙
如果布局合理
左邻右舍,像在睡同一张床
他踏在你头顶
你又骑在我脖颈
是不是很好玩?
几百口子人一起过家家
回归到幼稚园的栅栏前
很遗憾!城市这几年
我根本没把邻居们认全
搬走的新来的,楼道里擦肩
都是初见时的表情
他点头,我侧身让行
仿佛两只没有名字的甲虫
我们谁也不会主动去敲,谁家的门
再细想多年以后,我离世
不会有几个人来送行
白白生活在一起
白白让时光,厮磨着雾里看花的行程
从这只匣子中抬出
人生有多少十年?一个十年又能成败多少人?可是不经意间,我们在那只落寞的月亮的照耀下,清清冷冷地过了十年……那个住址,那个院子,那张合同,那段岁月,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我们生命中的十年!
很多人,就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默默地交了一年又一年的房租,然后,房退了,钱没了,一转身,只剩那地皎白的月光,今晚,它又将照耀谁呢?
《租房十年》
进入到一座城市
必然和一间房子有了联系,长期或短时
是由张纸上几行黑字,来决定
点数纸钞的迟钝,签名时的犹豫
一切都会过去,锅碗瓢盆的音符
会把它们轻易取替
已经决定了,在这里辟出一条新路
就要低头弯腰,像树那样扎根
早出晚归,房子只是栖息的暂住
可放大小位置刚好的一张床
我拥抱城市的时刻,只能是夜深人静
适合一枝柔美的烛光
一个人搂着自己的影子
不用假装有多幸福
睡梦里他乡也是故乡
新民北路193号,院落里的月光
十年了,还没换过那件旧衣裳
诗人就这样把现实一五一十地用最简单最朴素的诗句,表现在我们眼前。不做作,不刻意,也许就在今晚,就是这样和着你在月光下的叹息,告诉你,不止你一个,我们都是这样活着,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这是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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