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

  美丽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床上，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清晨五点半，温暖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美丽迅速地从床上起来，紧张而利索地洗漱着。她没有看镜子，头发是乱糟糟的，神情是恍惚的。洗漱完毕后，她慌忙地逃离了卫生间，好像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接着，美丽便像往常一样出门，低着头赶着最早的一班公交车。

  “你早呀！又是你啊，赶着上班去？”公交车司机对着刚上车的美丽说道。“是的”，她没抬头喏喏道，接着径直地向无人的角落走去。

  刚到了工厂，她便开始埋头工作，没有和同事打招呼。“美丽，你把这个文件给我打印出来”，一位身姿曼妙的时尚女性指挥着她。“好”，还是喏喏的语气。“瞧她脸上的那道疤，丑八怪。”女同事的声音虽是极小，但是美丽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开始头昏目眩，感觉快要摔倒。她克制住自己的眼泪，浑浑噩噩地等待着下班时间的到来。

  时间一到，她急冲冲地奔出了工厂。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但是美丽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在看，她耳朵里嗡嗡地响起一阵又一阵刺耳的笑声。她竭力不让自己晕倒，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一打开门，美丽直冲进卧室，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哭起来，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

  哭累了。她心力交瘁地望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她觉得这道裂痕竟然与自己脸上的伤疤有几分相似。她的意识开始飘散，回到了那个噩耗发生地。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跟邻居的小妹妹一起在楼下玩耍。女孩父亲正在楼上哼着曲儿，来回地打理着花盘里的花。阳台太狭小，主人好不容易地转了过来，肥胖的身躯快溢出来似的。一盘花毫无预兆地向小女孩砸了下来，美丽看见了。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马上冲过去把小妹妹推开。小女孩毫发无损，而那个花盘却无误地砸破了美丽的头颅。美丽晕倒在满地的花盘碎片中，脸被划伤，血从花盘底部源源不断地流出。

  美丽突然间清醒了过来，低吟道“原来这道伤疤是这样来的啊，怪不得再也抹不掉了！后来呢？”后来又怎么了？她再次陷入回忆里。回忆里的后来，小妹妹一家人赔了钱，在某一天搬走了。回忆里的后来，她躲在家里不肯去上学。任凭父亲各种打骂，她都不去上学，因为班里的男生会叫她丑八怪，因为班里的女生不跟她玩。

  就这样，这道疤如魔鬼一般缠着她。后来她长大了。这道疤跟着她也一起长大了。二十岁那年，她进了一个工厂，踏踏实实地工作了五年。日子循环往复地着走了五年。五年里，工厂从来没有给她升过职，也没有加过薪。五年里，同事看她的眼光没变过，同事对她的嘲讽也没少过一分。二十五年了，她该习惯别人看她的眼光了。

    想着想着，美丽的情绪稍微好点了。她想给给家里的父母亲打个电话，她想他们了。一打开手机，一家三口笑融融的照片便显示了出来。那是她家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父母、弟弟笑得十分幸福，只是她寻不到自己在哪里。美丽的心顿时便凉透了，她把头躲进被子里大哭起来，哽咽道“那我呢？我不属于那个家吗？我在哪里？我让他们丢尽了脸吗？”

    “我不应该推开她的，不应该的……”，美丽在睡梦中喃喃。

  在梦里，在阳光下，美丽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正对着她开心地笑。美丽看着女孩笑起来弯了的眉眼，心情不禁大好。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也好久没有人对她这样笑过了。于是，她伸出手慢慢地向女孩走过去，想抱抱她。突然间，美丽撇到女孩的脸上逐渐长开一道褐色疤痕，整张脸开始变得丑陋不堪。美丽停在原地，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停滞不前。仿佛感知到美丽的心声，小女孩充满笑意的眼睛逐渐暗淡。温暖的太阳瞬间变成暗黑色的铁索，女孩被锁链紧紧缠住，一片黑暗吞噬了她。幼小的身体被沉重的锁链层层包裹住，女孩无力挣扎。

    美丽很想过去帮帮她，美丽很想这样做，美丽很想帮她把铁链抽走。可当她一看见女孩脸上的伤痕时，她的勇气荡然无存，她丝毫没有勇气去拯救那个丑陋的女孩。

  脑子里忽然间忆起同事的恶嘲，美丽感到一阵无力。“二十多年了，别人都说她是丑八怪，她自己真的很丑吗？她想起镜子前的那张脸，触目又惊心，她是丑陋的。所以她总爱低着头，这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脸上的疤痕。她真的很丑吗？”，美丽陷入对自己的叩问中。这时小女孩身上的锁链又加重了，她快死了，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女孩快被沉重压死了。

    美丽再也顾不得一切了，她像儿时推开邻家小妹妹一样，快速地冲过去，哭泣着喊到“对不起美丽，这都是我害的。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很优秀。美丽，你千万不要被自己的执念再次压倒。”美丽边哭边用手拨开铁索，无济于事。小女孩微微扬起嘴角，沉沉睡去，突然间消失在空气中。美丽愣住了，她把自己给杀掉了，她的执念杀了她。

    梦咋醒。“是梦”，美丽抬眼看了看窗外。外面风声萧萧，一片黑暗。美丽看了看床边的闹钟，闹钟正嘀嗒嘀嗒地走着，才三点整。美丽细数着闹钟嘀嗒嘀嗒的拍子，她惊喜地发现它跟自己心脏的跳动是一样的。她再次入梦。

    还是往日的梦境，还是那个熟悉的青年。青年干干净净的，笑起来很好看，有种温暖人心的魔力。青年也不算帅气，在美丽看来，他是完美的。美丽选择静静地看着青年，丝毫不敢靠近，生怕自己的丑陋玷污了青年的干净。

  心脏剧烈得疼痛起来，美丽皱着眉头在梦中醒来，满脸泪水。梦中的青年，她已经暗暗地爱了好多年。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爱上了他，大概是她爱他的干净，爱他的完美吧。由于自己的丑陋，美丽从来没有向青年表明自己的情志，也从来没有靠近过青年，但她是如此渴望去爱他，如此迫切想要得到这份纯洁的爱。“倘若我没有这道伤痕，倘若我也像他那般干净，我才有资格可以爱他，我才配得上拥有一份纯净的爱”，美丽若有所思。

    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微黄色的光照进房间来，温柔而亲切。美丽如往常一般走进洗手间洗漱。不同于往日的是，她把头发绑了起来。镜子里的女孩，脸上有一道刺眼的伤疤，却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十分精神。美丽看着镜里的人，嘴角微微上扬。她走出卫生间，看看自己身边这一切，也不知道在桌上的本子上写下了一句什么，就出门去了。

  “你早呀，又是你阿，赶着上班去？”公交车司机对着刚上车的美丽说道。“大爷你早阿”，美丽感激地看着公交车司机说道。

    司机顿了一下，接着笑着说道:“小姑娘坐稳了阿，前面的路不太好走，但是总会过去的。”

    美丽顿了顿，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望着清晨的街道。车向前开着，闹市静谧，偶尔有几个人来来往往。车继续向前开着，开向隔离闹市的远方，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沁人心脾的深蓝色。“海应该能还原事物本来的纯净吧？真美呀，就让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吧”，美丽心想。

  车停住了，美丽走下来。她感到一阵海风吹来，湿了她的脸颊、她的眼睛。清晨的海，就像一缕幽魂一般美丽。她向着身前的这一湾海洋缓缓走去，感受着海水涤洗一切污浊的力量。美丽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清新又纯净。她嘴角微微上扬，享受着无比轻松的此刻。她温柔地抚摸着脸上丑陋的伤疤，抬头看了看蔚蓝色的天空。接着，她毫不畏惧地一步又一步地走入海的深处。

    “听说没有，那个美丽自杀了！”

    “哪个美丽？就是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那个女生吗？真可惜啊！挺好的一个孩子。”

  “嗯嗯嗯，很努力的一个孩子，真是可惜了！听说她在自杀前写了一段话在本子里。好像写的是‘我希望，我可以去爱一个人，我也可以被一个人去爱，我可以不再是一个人。我希望，我可以早点离去，我可以早点开始下辈子的旅程。我希望，下辈子的我可以像那个青年一般纯净，可以拥有纯净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