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心中的小孩

     

        听说每一位孩子都是天使，是星星的孩子。我带着一群天使去寻找童真，寻找心中的小孩。可是我发现我的天使不是小孩了。他们身上有一股味道，我熟悉又讨厌的味道，成年人的味道。他们比我更加成年人。我像个胆怯的孩子仰望着他们，感觉很远很远。

       

      和一群人一起远没有一个人来得自在。我一个人躲在后面，听他们说一样的话，看他们做一样的事。一起笑一起叫，或许还有一起想。孩子们长大了，不由你控制地疯长。终于长成了父辈们的样子。我在心里悄悄失落。

      为什么我心里有个长不大的孩子?为什么我希望大家都是孩子?为什么大家都迫不及待要长大?为什么大家都丢失了自己心中的小孩?为什么每个人都把自己刻画成了同一个标准?学习，考试，工作，结婚，生子。追着过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永远做个善良纯真的孩子不好吗？

        我认定他们内心一定渴望被呵护。所以会每每自责对他们温柔不够，然后便愿意接受他们的不完美，愿意原谅，愿意放低姿态重新接受。国庆节这天正是中秋节。这辈子都没有和一群学生外出一起共度中秋过。我准备了月饼让孩子们一起赏月。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该有的感觉在他们身上就是找不到?为什么玩手机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我就是很抵触?为什么当他们忘了我认为不该忘的事我就会生闷气?为什么我总是希望他们成为我想成为的孩子?真的是我离群索居太久?每一次我想闯进他们的世界，每一次我都退出他们的领地。我和他们太遥远了。

       

        谁会想到走丢人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作为责任人，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本来这次出来就是顶着极大的风险。爱冒险果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身体的不适也及时赶来凑热闹。山顶上无处休息，我强撑着坚持住不倒下。又往原路折回去，瞪着眼看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中有没有那位离群的学生。各个点都开始循环广播:某某同学，你的老师在山顶景交车处找你。请你听到广播后第一时间借手机联系老师。她的联系电话是……身边几个人听到广播后笑笑议论开了:怎么是联系老师不是父母?是老师组织出来的?现在还有谁愿但这种风险啊！我的头都快要炸了。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中，我的眼迷糊了，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整这些事干嘛？有没有后悔？我只是特别特别想去满足一个孩子的愿望，只要我能做到。因为我的童年有太多太多没有被满足的愿望，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愿意，我不怕，即便可能会给自己酿成大祸。下山后我又飞跑去一位好心游客给我留的地址，满街扯着嗓子喊学生的名字。家长又不断不断打电话询问找到了吗？找到了吗？找到了吗？我真的想说:我不是上帝不是万能的，等等，等等我……不知道车上14位孩子是不是也在替自己的同学着急，会不会担心他们的老师?如果他们还是孩子的话。

       

      最最给我当头一棒的是车到终点的那一瞬间。车一停稳还没等我说话，一个个就都呼啦啦下车了。等我低头把车上他们留的垃圾大袋小袋提下车时，大家基本都各自散了。我以为大家至少会向司机道声谢谢，可是没有。在磐安时地接导游下车时他们也是自顾低头玩，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我一个人站起来到车前一边送别导游，一边悄悄为孩子们害羞。他们怎么会没有反应呢？最起码的礼貌都忽略了。父母平时都不提醒的么？我向司机连声说“辛苦了，谢谢司机。”我原以为的孩子们争先恐后表示感谢的场面没有，内心万分尴尬。自己的学生怎么会这样?做老师的很没面子。我目送司机开走车，才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身边学生早就被各自父母接回家了。这就都走了？都散了？倒不是想听家长对我说句辛苦了，实在是想亲手把孩子交到家长们手上亲眼看他们离开才能放心。连走丢孩子的家长也二话没说就领着自家孩子回家了。这时不想和我说几句吗？等我下车的时间都没有吗？远路的孩子们也都着急地跟自己爸妈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心里数着哪几个走了，哪几个该到了。不应该啊我亲爱的孩子们，不说老师愿意冒险答应带大家出来，不说大家一起共度团圆多么千载难逢，不说最后一站有惊无险老师总算把大家安全送到家虽然一路车况不好，但是，家长至少也请等我下车，告诉我:老师，孩子我接走了。孩子们至少当面说一句:老师，我走了。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不是我想要的孩子的样子，一定不是。家长们也只关心孩子的学习，分数和考试吗？其他真的都不重要吗？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身边人转眼都离席。是不是很像海上钢琴师的一幕?1900在船上被人簇拥，被崇拜的眼神包围时是不是有一种知音就在眼前的幸福感?船抵达目的地时众人狂呼“America”，随后争先恐后离开，船上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一种被万人遗弃的感觉。当他终于明白原来人们不是为了他的钢琴而来，他们的终点是“America”而非自己时，内心的痛楚和清醒，也许是他最终选择与船同毁也不肯下船的关键原因。他，1900，自始至终未被需要过。我呢？

       

      当身边仅剩的两位家长和我告别时我还是神情恍惚。这时我旁边最后一个孩子忽然一溜烟跑上天桥。我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下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跑过天桥，跑到对面，跑进了白色出租车，也跑出了我的世界。全程没有回过头。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他，我竟然不知道他没有家长来接。刚刚不久前还问过他家长到了吗，他回我一句:嗯！我放心点了点头。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原来他还是不愿说。是怕麻烦我吗？急什么？放心，再过几个月，你们就没有理由再麻烦我了。他就这样像离开一个路人一样跑开，没有留一个字。他是否知道，马路对面，一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追随着他。这个狂奔的白色身影带给我的巨大冲击力让我在风中驻足许久。更重要的是，它对于那些我一直不明确的感觉给出了一个很明确的答案。原来，原来……原来都是我自己的幻想。我其实一直都没有看懂海上钢琴师。现在我懂了。我一直不明白1900为什么不肯上岸，现在我懂了。泪水在黑暗中安全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