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和程颢见面。
程颢是柳月的初恋，不知道是不是程颢的初恋。可以确信地说柳月是程颢情窦初开时遇到的第一个女性，同样程颢也是柳月平生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柳月遇到程颢，就勾起了她内心异样的情愫。那时父母的告诫，老师淳淳的教导，如果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岁月里谈恋爱，似乎是犯罪的行为。
从学校一毕业，柳月就迫不及待联系上了程颢，两个渴望慰藉灵魂的男女就开始了互相的暧昧，期间他们偶尔也见见面，但连个小手都没有拉过。柳月到现在都不能确认他们是否谈过恋爱。是红颜男颜？可大家你未婚来我未嫁，正是谈恋爱的旺季，分明有一种情愫在里面，所有才会牵牵畔畔。柳月内心是个非常传统的人，绝不会时尚到寻求男颜知己来填补生活的空虚。在那几年你来我往鸿雁翩飞的日子里，柳月拿自己的命运去赌那段前途未卜扑朔迷离的异地恋。姐妹们都开始奔忙着正经谈恋爱的时候，柳月和程颢的感情还没发芽，但柳月仍固执地为程颢坚守着这块爱情的处女地，明明爱程颢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地步了，也没有胆量去表白。柳月想等程颢表白，这一等就是六年，谁知毫无征兆地，牵在柳月风筝线上的程颢就莫名其妙地断了线，飞得不见了影。这场柳月酝酿了六年的爱，忽然就戛然而止。至今柳月都不肯承认程颢没有对她动过心思，但柳月一直也举证不出程颢的爱体现在哪里?程颢爱没爱过柳月，成了柳月此生难以释怀的心事。
柳月在分别十几年后和程颢再次相遇缘于同学聚会。自从和程颢断了联系后，柳月几乎断了和同学的往来。这次同学聚会，大家还是把柳月找了回来。柳月是最后到场的，她一踏进聚会的房间，就看见了端坐在酒席首位的程颢。柳月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她压根就没想到失踪了十年的程颢会出现在同学会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柳月身上，几个女同学拉柳月入座，柳月很久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僵着一张笑脸，对着大家傻笑。席间她和程颢有过几次眼神的交汇，但很快就扫视过去。但她的耳朵异常敏锐地捕捉着从程颢那边传来的信息。断断续续，柳月对于程颢生活状况有了基本的了解。酒过三巡，酒桌上开始了互动，程颢举着酒杯走向柳月，柳月也站了起来举起酒杯，程颢含笑的目光努力捕捉柳月的飘忽的眼神，但柳月只顾望着自己的酒杯，倏忽抬一下目光，也是浮光掠影。柳月在心理暗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有放下程颢。
程颢用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柳月的酒杯，说了一句:“你还好吗？”柳月忽然有想哭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不住点头。程颢拿出手机，要和柳月加个微信。柳月捣鼓了半天，居然找不到微信码。程颢笑笑，接过去，帮她弄。程颢长长的手指，在手机上熟练地操作着，精致考究的白衬衫，袖口处镶嵌有金色的纽扣。程颢没有呈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大肚腩，头发黑而有光泽，散发出一股清爽的气味。柳月有些迷离，年轻时的程颢就是一个大帅哥，现在比以前更成熟了。迷糊中，程颢用胳膊肘捣了捣柳月，举着她的手机说：“今后多联系哦。”柳月红着脸接过手机，还是点头。席散时，程颢也没有特地过来和她告别，柳月有些失落，回转想想，她和程颢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任何承诺，甚至是口头的契约，凭什么人家要对你另眼相待。
一回到家，柳月就把程颢的近几年的朋友圈翻了底朝天，一边看一边叹息。程颢的生活已超越了柳月难以企及的程度，以前柳月和程颢交往时就感觉到一种仰望的感觉，时隔这么多年，这种落差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增大了，让柳月更感费力。
这个曾让柳月梦萦魂牵，一心想嫁的男人出现了，勾起了柳月对前尘往事的回忆，一边回忆，一边垂泪。柳月心不甘啊，如果她的人生一开始没遇到程颢，或许在今后的生活中会遇到爱情。一开始程颢在她的心中种下了情种，让柳月对爱情有了憧憬，可还没等到爱情开花，程颢却抽身而去。柳月的爱情信仰一下子坍塌了，从此对爱情没有了安全感，她不知道怎样拴住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唯有一纸证书，柳月此后的恋爱就是冲着婚约去的，只要能给柳月一纸婚书的爱情才是真的爱情，其他的都是狗屁。终于有男人答应迎娶她，柳月在自己不能再等的年岁上，终于把自己嫁掉了，从此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结婚后，柳月亲手把这段蚀骨的暗恋埋葬了。这是一段柳月不愿昭告示人的情事，是一段让柳月自卑到至极的感情，几年的书信往来，柳月居然没有魅力让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对自己示爱。同时柳月也看清了自己的懦弱，爱到发狂也没勇气去说，任爱情在内心自说自话，自导自演一场独角戏。
见到程颢，缠绕柳月心间多年的那个问题再度涌上心头，她像着了魔似的，越发想知道程颢当时对那段感情的态度，如果真的曾经爱过，柳月才觉得自己曾经的坚守有存在的意义。年轻的时候，无论柳月怎么暗示，程颢都没有表态，时隔这么多年，大家忽然再次相遇，陌生感还没消除，还有那真真切切横在他们之间十年的生活鸿沟，让程颢和她再叙往事，除非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
柳月辗转反侧，探究结局的念头让她夜不成寐。
如果没有求证的结果，这桩感情就成了永远没有结局的感情，是郁积在柳月心头永远的痛。痛定思痛，柳月决定豁出去了，大不了留下一个厚颜无耻的结局吧。
柳月用微信约程颢续续旧，说得婉转而可有可无。程颢也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程颢能答应出来，柳月的心稍稍得到一些安慰。
柳月梳理了一下能去的场所，即不能过于暧昧，以免让程颢小看自己；又不能太过正式，不便于大家敞开心扉；场所还要具有私密性，毕竟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选约会的场所颇让柳月费神，最后定了一处江景K座，半开放，半私密，如若真没话说，看看窗外的风景，还可以缓解一下尴尬。
柳月早早去了约会场所，程颢没有按时赴约，柳月等得有些烦躁，又不好催促，在这场交往中，程颢总是处在主导地位，柳月一直无力改变这个局面。终于，程颢姗姗来迟，西服笔挺，意气风发。
柳月站了起来，指指对面的座位，程颢款款落座。巨大的茶几隔着他们，他们更像是两个谈判的对手。
大家对望了一眼，不知怎么开始，气氛有点尴尬。程颢一把拉开纱帘，朦胧的江景一下子明朗起来。景真美，程颢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是自言自语。柳月笑着说，是啊。光明一下子跳进包房，一扫方才暧昧的氛围。
柳月递给程颢点餐单，示意程颢喝点什么。程颢说，看你会喝酒，咱们喝点酒吧。这正合柳月心意。酒能给人助胆，柳月需要的就是开口的勇气。男人想和女人喝酒，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想借酒后乱性，一是借酒说出想说的话。第一种是不可能的，凭柳月对程颢的了解，程颢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对她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怎么会对半老徐娘的她产生兴趣。刚才程颢拉开窗帘的举动其实就是在扫除萦绕在柳月心头的小念想。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程颢难道也有话对她说。柳月决定一醉方休，把积郁在心头多年的话借酒劲说出来，了却自己是心事。
程颢一边喝一边开始断断续续述说自己这些年的生活，柳月一边喝一边感慨。听得出程颢是有选择性地诉说，像他这样一个独自打拼在外的人，期间的酸甜苦辣，不是一般人所为，但这一切程颢都说的云淡风轻。在程颢有意无意话语的引领下，柳月不知不觉也加入了述说的流程中来。谈话的主题在不断切换，说到共鸣处，举杯一碰，和着感慨下肚。
酒精开始在柳月的脑袋里发酵，他们的谈话开始漫无目的，似乎又回到以往的岁月，你谈你的，我说我的，不求安慰，不求结果，只因有个自己喜欢的人在听自己说话。他们不会耻笑对方的无知，不会强求对方认可自己的所有观点，不会讨好彼此而改变自己。不知不觉，暮色渐垂，房间里不知何时亮起了暖暖的灯光。柳月想起眼前这个曾经的翩翩少年郎和自己走在林荫下，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长缩短。密密的梧桐树留下一块块阴影，他们手指若有若无地碰触在一起，又条件反射似的弹回。长长的路，他们往往走得不知疲倦。柳月眼里开始泛起泪光，婆挲地望向程颢。程颢走来坐在她身旁，柳月很自然地将头靠了过去，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岁月的长河似乎在这儿拐了个弯，两个分流了很久的溪流又汇合在了一起。柳月眼泛泪光望向程颢，程颢柔柔的目光包裹着她，轻轻抬起柳月的脸，附下身深深地吻在了她的额头。泪沿着柳月的脸颊潸潸而下。
一腔的幽怨化成了一股柔情，柳月多年无处安放的情感忽然着了地，心一下子释然了。生活中，我们太想直达事情的结局，有了结局就有了给自己交代的理由，然后我们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放逐在时间的流里，任岁月冲刷着我们的记忆，那些过往的人和事都淡出了我们的记忆。反而是那些悬而未决的人和事，让我们耿耿于怀，萦绕心间，无法释怀，盘踞在了我们记忆的深处。程颢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深深扎根在了柳月的内心深处。终结的故事会怎么样呢？或许会和那些陈年旧事一样，被柳月放逐在时间的流里，任岁月去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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