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天干气躁的一天，派出所里一如既往的忙。

处警间隙，章焱喝光杯子里最后一口水，起身想再倒些，拎起水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吧台接警的小李从电脑后面抬起头说道：“没水了，刚刚老林出警回来，倒了最后一杯接着又出去了，我还未有空去续上水。”话音刚落，电话又响。章焱舔着干涩的嘴边，又来警了……一上午已十多个警，几个同事轮个连轴转在外，得去烧壶水，给大家备着。

刚准备走向水龙头，小李也接完电话，一边写警单，一边冲着章焱喊道：“别走别走，路边一个停车纠纷，又要辛苦下啦。”

章焱步子一顿，回头道：“其他出警同志呢？”

“小孙接的是走失老人警情，可能老奶奶找不着家，正摸索路帮找呢。老林、老葛都出警了，周队正在询问入所人员，李冰参加市局培训学习。”不待章焱多问，小李干脆竹筒倒豆子，报出了今天值班的所有民警去向。

“行，走。”章焱也不含糊，扣上帽子，带上九小件，立即出发，走前不忘关照所内人员烧壶水。

（二）

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地面，好像比章焱刚刚出警的时候更加热了。刚刚出警带回来的一身燥热还未褪去，身上的每个毛孔散发着热气。车窗速度打开，透进一丝热风，车里仍蒸得像个蒸笼。辅警小周刚坐上车就叫了起来：“我去，这车里跟烤箱一样热，这座椅烫人啊！快把空调开开！”说着顺手解开了几颗扣子。

“忍一忍吧，地方不远，五分钟就到了，扣子扣上。”章焱回头看了小周一眼，想起昨天晚上家里空调坏了，自己也是这么敞胸露怀地在家里吹风扇，还挺凉快的，倒是熬过了一夜，不知今天修空调的来了没，今天更热了，没有空调晚上老婆孩子怎么睡得下来。

章焱惦着老婆孩子，没知觉到了事发小区门口。路边规则排序的小树，并不能遮挡多少烈光，水泥地面被晒得滚烫，大老远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日头底下吵，手里还比比划划的。

章焱赶快下了车，隔开了两个人，两个人却争先恐后拉着章焱解释，说实话，章焱心里一阵烦躁顿生，但他咽了口唾沫，平息道：“别吵了，有什么事情一个一个说。”随后，章焱示意女子先说。两个人先后说完，章焱顺出了个大概。

车是男子钱坤的，从乡下开上来送货的，停下来想去路边买瓶水，好不容易找了半天，终于在路边儿上找到一个停车位，把车刚停进去，火锅店老板娘就出来了拦着钱坤非让把车挪走，说钱坤在这儿停着正好对着她家店门，挡了她家生意。

章焱看了一眼火锅店，确实空无一人，心想这么热的天谁还吃火锅，想想都觉得热，然而钱坤的车又确实堵在了人家店门口，任哪个开店的都不会开心。

“这点小事你们俩还值得吵成这样。”章焱冲钱坤说，“你看看你停车的位置，正对着人家店门口，好歹跟人打个招呼，说声买完水马上走，也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老板娘闻言有些得意，“老板娘你也别太小气，人家就停下买个水，对你家生意影响不大。这样，一人退一步，老板娘你先让他停一下，钱坤你赶紧买水去，买完赶紧把车挪走。你们看行不行？”章焱说完舔了下嘴边，感觉嘴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行倒是行，可是您不能走，我怕他说话不算话，一会儿再买水买半天不走，万一这样我不还得请您跑一趟，多麻烦。”

老板娘看着钱坤，一脸不信任，章焱闻言愣了下，刚要说话，钱坤却开口了，明显是被老板的话气着了，“警察同志在这儿呢，谁说谎谁天打雷劈，你看着，我现在就去买水，你看我是不是5分钟就出来。”说着朝火锅店隔壁的小超市跑了过去，章焱也没阻拦。钱坤迅速地拿着一瓶冰过的农夫山泉跑出来，拧开瓶盖挑衅地看着老板娘喝了几口，头也没回地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老板娘见车已开走，头也不回地进了店。章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喝口水的欲望愈加强烈，于是迅速上车回所，上了车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湿了，黏黏腻腻地粘在背上。

（三）

回所的时候章焱看到所里又是一片空荡荡，只剩下埋头回警的小李，刚要开口问烧好的水在哪里，小李却抢先喊道：“章哥，你再赶紧去一趟凌音路吧，那边道路施工把天然气管道挖断了，现在就所长和小孙带几个人在现场，那条路上人又多，所长刚刚打电话回来说让你一回来就马上去。”章焱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带上刚刚一起的值班人员立即赶往凌音路。

太阳仍旧那么丝毫不让地挂着，凌音路上的人也就那么丝毫不让地堵着，机器撤离现场的轰鸣声和人群议论声交融。章焱果断在离中心现场还有十几米的地方下了车，踩着滚烫的地面走到不停跟路人解释的所长面前。所长见他来了，也没停下嘴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挥挥手让他去跟另外一边的人解释。

“您好，请您绕行，这边有个事故，正在处理，现场暂时封锁无法通行。”章焱大声地喊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掩盖，嘴里的血腥味越发重了。

“为什么啊，我就过去办个事情，你们挪开一小点让我过去不行么？”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车主念叨道。

“不好意思，现在暂时封锁无法通行，您最好绕行。”章焱压住一丝不耐，依然安抚解释。

“啊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让一小点儿我不就过去了么？快点儿快点儿，我事情急着呢。”一个花衣服大爷骑着电瓶车，说着就要朝里闯。章焱忙拦住，“不是我们不让您过去，是现场没有办法通行，请您谅解。”

一滴水落在了章焱的肩膀上，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在，水滴更加频繁地落下来，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消防栓被撞断了”，人群突然就开始散了。不到十分钟，就全都退了出去。

章焱仍旧抬着头，水落在脸上，落在嘴里，湿润了干燥的嘴唇，褪去了嘴里的血腥气。终于，终于，喝到水了，章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