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微光探探窗，惊醒了浅睡的母亲。母亲披衣坐起。这时间可真怪，前半夜还慢慢悠悠地走走停停，后半夜咋眨眼就过去了。母亲想。
说好的，今天你要回来。你们都要回来的。母亲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一脸虔诚。
母亲洗脸，用了儿媳妇给买的洗面奶。这洗面奶，还真香。告诉你，儿子可是找了一个好媳妇，孝顺呢。平时吃的穿的用的，都给操心买来。你要是见了，保准满意。
母亲梳头，镜子里，那一头秀发，黑亮黑亮的，散发着清香。母亲低了头，弯了眉，娇羞的眼神，藏不住满满的笑意。一抬头，母亲慌了，那满头青丝呢，咋就变了样，根根银丝毫不客气地趴在额头鬓角，刺眼。老了。母亲悠悠地说。那时候，咱也年轻过。
母亲坐在灶前，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映红母亲的脸。大铁锅里咕嘟咕嘟，肉香飘满窄小的厨房。还是小火再炖炖吧，一定得炖烂了，炖烂了孙子才吃得欢。母亲在香气里自言自语，孙子可真是喜人呢，胖乎乎的小手能给你挠痒了。你若是见了，准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母亲两只手按住膝盖，支撑起身子。藏不住的笑意扬在嘴角，挂在眉梢。
方方的四合院。初升的太阳爬上东墙，小院一半躺在阳光里，一半躲在暗影里。围墙上，粉嘟嘟的喇叭花挂着几颗露珠，像小孩子张开的觅食的小嘴。小小的菜畦里，紫茄子圆溜溜的，青辣椒脆生生的。母亲躬身，摘几个茄子，拽几把青椒。
青椒炒鸡蛋，儿媳妇爱吃，说是绿色食品无污染。煎茄子，茄子夹肉馅，儿子爱吃。一定要煮嫩玉米，儿子自小就爱吃，说是甜甜糯糯，有家的味道，吃不够呀。想到这里，母亲的脸上笑意盈盈。你呀，就和孩子们不一样，你爱吃肉，羊肉，牛肉，猪肉，你说，等到日子过好了，要天天吃肉。今天，啥肉都备齐了。
阳光悄悄攀过东墙，披母亲一身金黄。母亲的脚步一刻不停，愉快且欢喜。一阵阵菜香在母亲的手里升腾。母亲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她听得清大门外的每一种声音。一个早晨，门口来回经过了四个男人，三个女人，五个孩子，还有两条狗，三只鸡。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她都会停下手里的活，倾耳。稍后，摇头一笑。叹一口气。
母亲在等。
母亲手里拿一件衣裳，立在大门外，等儿子放学，说，晚上天凉，赶紧穿上衣裳；母亲踮着脚，站在村外，等儿子放假，等儿子从遥远的城市风尘仆仆，母亲接过背包，说，累了吧，赶紧回家歇歇。
离家远了，母亲望不到了，就让自己忙碌，忙碌中忽然听到一声“妈”，这句话让母亲幸福，心里百花呼啦一声全开，眼神奕奕射出道道亮光。
妈，我们回来了。奶奶，奶奶。不满三岁的小孙子奶声奶气。奶奶，我想你了。
母亲急急从厨房出来，正午的阳光拥抱着母亲，母亲脸上的汗珠闪着银光，手里的锅铲闪着银光，母亲像极了一名持刀征战的勇士。母亲常年征战在生活的柴米油盐、地头田间。
母亲惊喜，眼光飘向孩子们身后。母亲还在等，满怀希望，满心虔诚。
都回来了。洗手吃饭吧。说完，左手撩起围裙，抹一把脸，抹出了一脸浅浅的褶子，如秋日颤颤的菊。
一桌子的菜热气腾腾，一桌子的人喜气洋洋。照例，母亲的左边摆上一双筷子，一个老式酒盅，白瓷，高脚。那是父亲的位置。
母亲说，你爸说好的，中秋节回来。儿子不语，把那个空酒盅倒上酒。
倒满。你爸喝酒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他说，男人就要像个男人样，做事要豪爽，喝酒也是。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亮光，亮光明媚了母亲的脸，母亲的脸变得温柔可爱。
妈。吃饭吧。吃饭，吃饭。母亲慌忙拿起筷子。
饭后，母亲坐在院子里，眼光注视着门外。深秋的阳光铺满小院，母亲在阳光里容光焕发。
儿子依偎着母亲，妈，跟我去城里吧。三十多年了，不等了。
是呀，整整三十一年了。九一年八月间，咱们这里旱得很，擦根火柴能把玉米叶燃着。可是，南方竟然发了洪水，听说那洪水铺天盖地。不让他去，劝不住呀，说军人要战斗在抗灾第一线。我还笑他只是一个复员军人。他说那也是军人。他说中秋节一定回来，他说让我等着他，等他回来吃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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