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见老家的李树开花了。
李树是爷爷在世的时候栽的,有奈李、麦李两种,屋前屋后共十来棵,白花如皓雪,粉花如朝霞,开得比以往都要灿烂,我回到家后,忍不住要拍照分享。
在梦里,过去和现在模糊了边界,不同时空的人事,自然交织在一起,人生俨然被重新编剧。
我被夺目的花吸引,正惊讶这花为何如此像名画,忽魂悸而魄动,像李白「梦游天姥山」一般,陡然醒转,怅然若失。
人还在杭州,还睡在枕头上,并没有回家,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醒来后,梦里的情境变得恍惚,就连现实也变得迷离起来。
住了二十几年的老房子,因修路被夷为平地,李树早就砍了,附近的人也搬光了,空留一地野草,一切了无踪迹。如果不是先辈的坟茔还在,生活的轨迹完全没了凭依。
以前听过一个故事,一男出差时,女人清除了房间里关于自己的一切,把QQ、论坛等网络虚拟空间的交往痕迹也抹去了,悠然离开,还联合朋友说谎,恶作剧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男人怀疑世上是否真的有那么个人,以此取乐。结果,男人精神分裂。
存在与虚无的界限,竟如盈盈一水之隔的河汉。
多年前,老友行之初来杭州时,拟了个地名联:古荡对新塘。新塘是家乡的名字,不料杭州也有同名。在杭州看新塘二字,总觉得味道不对。然而对于部分杭州人而言,新塘就是新塘,只会是故乡。
看来名字也只不过是个代指而已,是人赋予了它特别的意义。
在杭州经过竹竿巷时,常想起胡适的《一念》。他说自己的一念:「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忽在赫贞江上,忽到凯约湖边」。胡适住的竹竿巷是在京城,所言的竹竿尖在安徽绩溪。历史再往前,韩愈曾有插竿筑堤防洪的轶事,时称走马之处为竹竿山,那是在广东潮州。但竹竿巷、竹竿尖、竹竿山,在一念之间,没了边界。或者也可以说,所谓边界,只有在念想中存在有无的问题。
徐浩峰的《诗眼倦天涯》中,写刘远春与忽必烈有段辩论,说历史并不存在,人只有一世。近几年,他拍不了戏,接连写了《诗眼倦天涯》《白色游泳衣》《入型人格》《脱脚连环锁》四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表达的都是一个主题:一切都是我想出来的。
「想」,是个玄奥的问题。
宋代诗人黄庭坚有段奇特的经历,当时他三番五次做同一个梦,在梦里离开府衙,走到一村庄,见一老妇人在念念有词地祭拜。一天心血来潮,出府衙后循着梦中路径前往,竟真的找到了梦中人。老人提到的女儿忌辰,恰好是黄庭坚的生辰。老人家中书柜上了锁,黄庭坚凭着梦中记忆找到钥匙。而橱柜里放着的文章及笔迹,竟也与黄庭坚往年所著所写的一致。他当即认亲,说自己「做梦中梦,悟身外身」。
庄周也做了类似的「蝴蝶梦」,说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快意逍遥,不知有己身,醒来才发现自己是庄周。分不清是自己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自己,梦境和现实模糊不清了。
这是以我为圆心,以我观物。
由我出发,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一念所及,触及万物,万物皆具备我的本性。若换成科学界的说法,也许是:人类大脑神经元结构,与哈勃望远镜观测到的整个宇宙结构十分神似,人就是一个微缩的宇宙。
哥白尼之前,欧洲宗教的地心说占主流,哥白尼之后,日心说广为人知。而这都是相对而言。在太阳系中,太阳是一切的中心;在银行系中,太阳只不过是边缘;在浩瀚无垠的茫茫寰宇中,太阳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
所谓的中心,说到底还是在于你怎么看。两辆相同的列车,在大沙漠中并列而行,以同样的速度朝同样的方向驶去,人坐在车厢里,戴上耳机,冷不防看对面列车,会觉得根本就没有动。若两车以彼此为参照,也等同于没动。如果你还能拍照,会得出相对静止的影像,只有对面的车是清晰的,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化的。
既然是相对而言,地球又何尝不可以是宇宙的中心。吉川英治《剑与禅》中,宫本武藏悟到是:宇宙是一个圆,大到极致是天地,小到极致是自己。两者不可分,共存为一体。
当然,圆心本身也自成一个天地。
庄周《齐物论》中,说一根棍子每日不停的截取一半,永远砍不完。他在《秋水》中又说,天地不是最大,毫末也不是最小,万物的量是无穷无尽的。这是对有形的事物而言,没有形体的更无法用数量来计算。
这虚的部分,佛家也有「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之论,唐朝江州刺使李渤曾问智常禅师其中缘故,禅师以李勃胸中可藏万卷书释疑。
虚与实,构成了我们身处的一方天地。然而,在梦境与现实之外,是否还有不可知的存在,在背后操控一切?
天下霸唱曾写过一部《迷航昆仑墟》,故事讲述的是:从现实世界,进入瓶中世界乃至神话世界,最后前往宇宙中心,到达时看到一张浩瀚无垠的屏幕,他们发声询问时,上面的文字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屏幕背后程序员制造的乱码。
博尔赫斯也有一样的感慨,他在《棋》中说:「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 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祗设下/ 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羁绊」。
以上更多是就空间和形体而言,其实时间也如此。
一直以来,我们见到的是时光永逝不复回,但正如庄周所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处在认知局限中,永远见不到井外的世界。
在艺术作品中,关于时光倒流的故事并不少见。郑渊洁写过一篇《倒退人生》,说一人突发奇想倒着走,周遭的一切依然向前,而自己竟然恢复了青春。美国DC漫画宇宙中,也有这样的例子,超人绕地球逆行,让时光倒流,拯救了世界。
但时间真的存在什么顺流倒流吗?爱因斯坦说「时间并不存在,万物变化只因空间在流动」。若时间本身不存在,哪有什么顺流逆流呢?
很多人经常都有这样的感觉,睡着了,一夜无梦,十来个小时感觉就像过了几分钟。而午间两三分钟深度睡眠,却感觉过了几小时。
以此观之,千载就是一瞬,一瞬就是千载。所谓的时间快慢长短,也许只是自己的感觉。
倘若人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味道,还能否感觉到时间的存在?
如果感知不到时间的存在,那时间是否存在?
在我老家,大家称睡觉为「困醒」,在恍惚之间。如果时间处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恍惚中,世间万物是否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既生又死,在混沌状态?
小时听说过黑洞,后来听闻还有白洞,黑洞吞噬一切,白洞反射一切。黑洞与白洞相遇,会发生什么?科学家认为会呈现出不断吞噬不停反射的状态。到时候会产生虫洞,可以在时空中自由穿梭。那么人,是否处于不停生死、既生且死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是归无极吧,不可说,无分别,无高低,无贵贱,无名状。
如果一定要名状,以色彩观之,无极应该包含了所有的颜色,但又不像任何一种颜色,有肉眼可见及不可见的部分,能够看到的,无限接近的或许是灰色。
黑加白,是灰色。在色轮的两端,互为补色的红绿、蓝橙、黄紫,两相混合也是灰色。把色轮上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得到的颜色同样是灰色。生活中很多人往往有一种体验,盯着一种颜色譬如红色看久了,移开视线时会觉得周边事物泛绿光,这是眼睛在寻找补色以求中和。也就是说,人眼只有在看到灰色的时候,久而不倦,最能满足。所以画家调色的核心,皆在于灰。这时的灰不仅是一目了然的灰,也是「中间色调」和「过渡地带」。所以莫兰迪画了一辈子的坛坛罐罐,所创的「莫兰迪色系」,因「高级灰」被称为世界上最舒服的配色。
无极,是太极。
太极是大道。《老子》中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又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底层逻辑,是理而非数。
中国古典音乐的「十二律」中,按「三分损益法」生律,先上行五度再下行四度,其结果是: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蔟,太蔟生南吕,对应的是宫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用西方乐音标记即为「1生5,5生2,2生6」,而后向高音无限衍生。若参考西方「五度相生律」生律,先下行五度再上行四度,还能得出逆行律,其结果是:黄钟生浊仲吕,浊仲吕生浊应钟,浊应钟生浊姑洗,对应宫生下清角,下清角生下变宫,下变宫生下角,即「1生低音4,低音4生低音7,低音7生低音3」,而后向低音无限衍生。
也就是说道生一是天地自然之理,相当于从无生有,是从虚到实的整体完成状态,由此衍生了1这个音;1音按照道生一的规律,衍生了第二音,即低音5或低音4;而低音5或低音4,也按照道生一的规律,衍生出第三个音,即低音2或低音7;这个规律循环往复,即三生万物。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万物」,似是数也是理,只不过是衍生法门。
太极是元始,自然而然生出阴阳,故万物本质上都有阴阳属性。山有高低,水有动静,气有寒热,光有明暗,声有哀乐,味有香臭,阴阳就体现在在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鼻之所嗅舌之所尝身之所触意之所感中。就是人类本身,也有男女之别,即便男女再细分,身体里都具备雌雄激素,所以阴阳无处不在。
阴阳关系也极尽复杂变化之能事,有相生(如从无生有),有相成(如光照物体必有明暗)
有相对(如丞相在百官前为阳,在皇帝前为阴),有转化(如冬至一阳生),有中和(如人类异性相吸),有斥克(如磁石同极相斥),既是一分为二,同时也是合二为一的。
黑格尔的辩证法有“正反合”之说,合指矛盾冲突,正与反为矛盾冲突的正负价值,说的其实就是阴阳。这冥冥之中的力量,在《老子》里称之为「反者道之动」,他认为世间万物都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存在,「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哀乐、生死等等亦如是。像爱因斯坦说的 「时间因空间而存在」,当然也可以反过来。
如此,两仪也就是阴阳。如果把时间和空间放在一起,时间为阴,空间为阳。如果单独看空间,两仪如同一个圆点;四象犹如水平方向东西与南北交错的两条线(或垂直方向上下与左右的相交);八卦如同由点封闭的面,即水平面里的东、西、南、北、西北、西南、东北、东南,或垂直面里的上、下、左、右、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再往后,水平面和垂直面的交合,才有了一个立体的大千世界。也就是说道是无维;两仪阴阳是零维;四象四方是一维;八卦八方是二维;大千世界,是三维。
衍生规律和底层逻辑并不冲突。万物负阴而抱阳,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的本质其实还是一,两仪可以理解为道生一的「一」;两仪是阴阳二气时,它便演化出春夏秋冬四季,四季就是二;八卦,也就相当于是三。这在人事中尤其明显,譬如男与女共同生育了下一代,两人从数量上看是2,但本质是阴阳调和的一,是父母一辈。子辈找到了阴阳匹配的配偶,与之结合,便衍生了第三代孙子辈人。子辈和孙辈,无论人数多寡,都还是各安其辈。人与万物构成的世界,就这样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的结果,是无穷无尽。
以数量观之,个、十、百、千、万、亿后面,还有兆(1012)、京(10 ^ 16)、垓(10 ^ 20)、秭(10 ^ 24)、穰(10 ^ 28)、沟(10 ^ 32)、涧(10 ^ 36)、正(10 ^ 40)、载(10 ^ 44)、极(10 ^ 48)、恒河沙(10 ^ 52)、阿僧袛(10 ^ 56)、那由他(10 ^ 60)、不可思议(10 ^ 64)、无量(10 ^ 68)、大数(10 ^ 72),再往上是「无穷」。即便《华严经》有一不可说不可说转(10 ^ 103758096384)的单位,往上依然是有不可知的存在。往下,是个(10 ^ 0),分(10 ^ -1),厘(10 ^ -2),毫(10 ^ -3),丝(10 ^ -4),忽(10 ^ -5),微(10 ^ -6),纤(10 ^ -7),沙(10 ^ -8),尘(10 ^ -9),埃(10 ^ -10),渺(10 ^ -11),漠(10 ^ -12),模糊(10 ^ -13),逡巡(10 ^ -14),须臾(10 ^ -15),瞬息(10 ^ -16),弹指(10 ^ -17),刹那(10 ^ -18),六德(10 ^ -19),虚空(10 ^ -20),清静(10 ^ -21)。即便在涅槃寂静(10 ^ -24)之下,依然也有不可知的存在。
以空间观之,无量的万物构成了地球,地球同八大恒星与太阳构成了太阳系,太阳系之外有银河系,银河系外还有河外星系,天地四方,可谓广袤无边。而人类目前足迹所能到的不过月球而已。
至于时间,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在中国古代,除了小时间单位的年、月、日、时(辰),中国第一部完整的历法《四分历》中提到了章、蔀、纪、元,1元=3纪=60蔀=240章,一章为十九年=235个朔望月,而邵雍《皇极经世》中提出更大单位的元、会、运、世,1元=12会=360运=4320世=129600年。元是一终一始,可以理解为地球每129600年,进入一个新的周期。
现代考古界有种说法,旧石器时代在距今13万年前,新石器时代开始于距今1万前,结束于距今5000至2000年前。若旧石器时代距今13万年按整数算,减去一元之数,一元更始在四百多年前的明末,当时中国已有资本主义的萌芽,是现代化的发端。在13万非整数时,减去129600年,旧的一元很有可能就在距今二千多年前。
在《皇极经世》中,以公元前的2337年为第181元,那是唐尧继位的第21年,天相上有五星连珠。其后不久,未及1会(约6运),在春秋战国时(主要在公元前600年—300年间),北纬30度上下,中国诞生了孔子、老子、庄子、墨子等大批惊天动地的人物,在印度降生了释迦牟尼,在以色列出现了犹太先知,在古希腊涌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全世界突然进入轴心时代。
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中说,史上最聪明的人类是新石器时代的原始人,那时候虽然生产力低下,但是人们恍然明了天地,忽然有了文明,前后区别,只在一悟。若按此算,新石器时代是旧一元的余绪,青铜时代是新一元的肇始,周期过渡之间新旧更替,难免会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事实上,大周期下,依然会有历史小周期,期间的文学、艺术、哲学、科技等层面都会突飞猛进的发展。譬如安史之乱,就是这样一道分水岭。安史之乱前,中国国力之隆达到巅峰,安史之乱后,中国开始了千年中衰的序幕。在此前,一生似少年的李白,将汉魏晋南北朝以来的文脉推向顶点;在此后,一生似老年的杜甫,开创了万世师法的诗歌新时代。这在春秋战国与清末民国时期,也有类似的现象,大师们总是扎堆来扎堆走。
在传统纪年框架下,现代我们谈论的历史,通常到青铜时期就截止了。而古人,往往看得更高更远,更宽更阔。
吴承恩《西游记》中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其实是在说地球自转一圈为一日(24小时),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为一年(365日),若将公转一周当做一日,对应的自转一圈需要一年的时间。《西游记》中又有玉帝历经1750劫之说,一劫129600年,玉帝历经的2.268亿岁,分明与现代科学界推测的银河年(太阳绕银河系一圈为2.25亿-2.5亿年)过于神似。
邵雍在《皇极经世》中提出:「天起于一……以三百六十为时,以十二万九千六百为日,以一百六十七亿九千六百一十六万为月,以二万八千二百一十一兆九百九十万七千四百五十六亿为年,则大小运之例立矣」。若再加上元会运世,以天之元为一反推,则天之一元对应人世时辰为:
1元=360会=129600运=16796160000世=282110990745600000000年
=79586611099464008843919360000000000000000月
=63340286662973277706162286946811886609896461828096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日
=4011991914547630480065053387702443812690402487741812225955731622655455723258857248542161222254985216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时(辰)
佛教另有一劫之说。
一成一败,谓之一劫。劫有大、中、小之分,1大劫=4中劫或80中劫,1中劫=20小劫,1小劫的时间,《大毗婆沙论》中给出了公式:以古今平均人寿八万四千岁为基准,每百年减一岁,减到十岁时,再每百年加一岁,直到加满八万四千岁截止,如此加减共计:(84000-10)*100*2=16798000年。因此,一大劫的时间,为1343840000亿年或26876800000年。而这居然还不是宇宙的尽头,与天地同寿要历经84000大劫,时间是2257651200000000年。
古时有上、中、下三数之说,下数逢十进一(十进制),中数逢万进一(万进制),上数自乘进一(自乘制)。在最终的统计上,《皇极经世》中用的是上数,亿亿为兆(10 ^ 13),兆兆为京(10 ^ 19)。佛经用中数,万亿为兆(10 ^ 12),万兆为京(10 ^ 16)。但无论进制如何,如此大数,都令人惊叹。
在印度的时间单位中,1日夜=30须臾=600罗预=1.2万弹指=24万瞬间=480万念=9600万刹那=86400000000生灭,而在现代国际计时单位中,一日夜=24小时=1440分=86400秒,佛教以84000为基准算小劫之数,于此二者似有某种相似之处,但始终令人茫然。
邵雍《皇极经世》中的一元,依托的是年月日时,一年=12月=360日=4320时(辰),反推1元=12会=360运=4320世=129600年,公式是:12*30*12*30,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三百六十,变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其数本源在周天之数,总算是有据可依。
古时言数,外为算数,内为数术,以此推天道而演人事,顺天应时合一天人。察其根本,当在律历。
律,是规律,是准则,是有苍生以前就存在的天地之道自然之理,是故可以作为一种衡量的标准。巧的是,音乐恰好就是这样一个理想的范本。
声音,是所有人耳朵能够听到的东西,但其中却有看不了听不见摸不着的客观规律。
譬如音乐本无音阶,当琴弦或音管振动的频率每多上了一丝一毫,就会产生细微差别的音高,由此产生无数音阶,但人们觉得悦耳动听而非嘈杂不适的,只有五声音阶、七声音阶以及十二律,以此规律演奏金、石、土、革、丝、木、匏、竹不同材质的乐器,都可形成旋律,而全人类不分阶级、不分种族、不分高低胖瘦男女老少,皆能感受。是故《礼记》云:「乐者,音之所由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西哲理查德·胡克会说:「音乐是唯一宇宙通用的语言,在音乐面前,我们如此相同」。
又譬如所谓的音阶及音高,其实都是相对而言,如古琴用仲吕调时,三弦散音(空弦音)为1音,四弦散音为2音;用夹钟调时,三弦散音就成了2音,四弦散音就成了3音;用无射调时,三四弦散音的音阶又各不相同。这即是说三弦空弦状态下的音阶,可以看做七声中的任何一个,其他音阶都是在这种相对关系中产生且作用于所有琴弦。这一点在其他乐器上都是共通的,简直是大道中「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的完美诠释,因其千古不易,是故古人称乐理为音律。
在中国古代,基音1称之为「宫」,对应「十二律」中的「黄钟」,这是一切的起始。
黄钟律数定为八十一分,历来没有争议。其律管长度,倒是众说纷纭,司马迁《史记》中称八寸七分一,《吕氏春秋》中说是三寸九分,后世通行的是《淮南子》中的九寸之说。其实《淮南子》用的是九进制,为八十一分;《史记》中有言明黄钟律数为81,可见下文中的「八寸七分一」实为「八寸十分一」的误作,用十进制,也是八十一分;而《吕氏春秋》,是将律管长度按12等分划分的,和现代一个8度音程1200音分同理,原文中说「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当是指舍弃的部分,留用的依然是八寸一分,用十进制也是81分。诸子和百家说的都是一个东西。
为何是八十一?有学者考证:《管子》中说「一而三之,四开以合九九之数」;阴阳家以九为极数,相乘为极之大数;在天文观测中,冬至时太阳离天中最远,日径为81万里;而在东汉盛行的《八十一分历》中,取29又43/81为一个朔望月,故81是个理想的数字。
黄钟(宫)音的律数定为81后,以三分损益法先损后益,可知林钟(徵)的律数为54,太蔟(商)的律数为72,南吕(羽)的律数为48,姑洗(角)的律数为64,余皆类推。在弦长比上,若将黄钟之长看做1分,林钟相当于2/3,太蔟相当于8/9。若将黄钟定为一尺,林钟即为2/3尺,太蔟即为8/9尺……于是音律始成,风化为声,声形成音,音组成乐,终于动人于心。
至于历,是经过,是观测日月运行推演年月运转的方法,和音律一样,也是天地自然之理。全世界的历法,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类:其一,太阴历,旧称阴历,以月亮运行周期(朔望月时长)为标准来制定历法;其二,太阳历,又称阳历或公历,以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为标准制定历法;其三,阴阳合历,即农历,民间也称其为阴历。中国自先秦至清末,共颁布了102部历法,三类皆用,以阴阳合历为多。
上古之时,人们夜观天象,发现了月亮圆缺的规律,以小月29日大月30日为一个朔望月,定太阴历一年为354日以助农事。后来此历年深日久,会与冷暖关系产生错乱,便又观察太阳公转的轨迹,以及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发现四季运转的规律,定365¼日为一回归年长度,29又499/940日为一月,并开始置闰,行十九年七闰之法,融合阴阳,制定了阴阳合历。
据学者张汝舟考证:中国第一部完整的历法是《四分历》,取365.25日为岁实,正式施行的年代为公元前427年,在轴心时代。秦汉以前的黄帝、颛顼、夏、殷、周、鲁古六历,实质皆是其别称,若四分历以公元前427年为元年,依次前加后减浮出的3.06分,一岁长度与元代郭守敬测定的阳历一年365.2425日无异,结果等同于今时世界通用的公历(儒略历)。
先民由观象授时继而调配日月,过程极为漫长,其原理倒是出奇一致,皆来源于圭表测影。表,是直立的杆子,长八尺;圭,是垂直于表的刻度,旧称「量天尺」,长一丈三尺以上。凡有日光之处,立杆必能见影。圭表,就是测量晷影长度的。古人用圭表测日影,发现夏至日影最短,冬至日影最长,继而明悟冬至两次日影等长之时,即一个回归年的长度,即地球已绕太阳公转一周,一年时长由此得来。
一年十二月,一月29又499/940日(十九年七闰),一日十二时辰,这些也是千古不易之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如此天文便自然而然与音律相合。
中国音乐的「十二律」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冼、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对应西洋音名标记是1,2,#2(b3),3,4,#4(b5),5,#5(b6),6,#6(b7),7。其中,宫(1)、商(2)、角(3)、徵(5)、羽(6)为全音,古人称之为正音,常用此五声音阶,3至4间和7至i间,相隔半音,加上五全声为七声音阶。从1到i间,或从1到低音1间,相隔的音程为一个八度,是一个循环。
到明代,朱载堉《乐律全书》中,提出「十二平均律」之说,将八度按波长比例平均划分十二等分,每等分间称之为半音。当今西方钢琴就是以此调音定音的。实际上,在中国古琴中,按音有上中下三准,用正调以一弦中准而论,七徽至四徽间,音阶是从低音5至5,刚好是一个八度,一个八度间有12个音位,半音按位彼此相邻,全音之间恰好是间隔一个按位。古琴一准十二音位,以及古乐「十二律」,构成的是一个360度的音轮,按顺时钟方向顺生,每一个音位间,间隔30度。在「十二律」中,当黄钟(音1)顺时针转向仲吕(音4)时,自成一个小循环,再往后,仲吕生清黄钟(i),犹如一个气旋,进入一个大循环。
音乐对应的是天道。我们所处的星球,转向是顺时针自西向东。地球每自转1圈,12时辰,成360度,恰是周天之数,每一时辰(120分钟)对应30度;地球每公转1圈,成360度,每30度1个月(1度是1天),一年12个月轮转,恰好也成周天之数。因此,地球公转30度一个月或自转30度一个时辰,皆等同于音轮上每三十度切换一个音阶。十二律,便与十二月、十二时密不可分。此后,古人便对应十二月制作十二律管,将葭灰装于管内,放在密室,待气至飞灰,以占物候,天地间有种奇妙的和谐。于是孔子会感叹:「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律历结合了算数和数术后,紧随其后的,是与「度量衡」的合一。
度为长短,量为容积,权(秤砣)衡(秤杆)为轻重,在社会生活中,与人关系尤其密切。
太古洪荒之时,本无尺度。后来人们为了沟通交流方便,便用人体、丝发、谷物之类,约定尺度,通常以十丝(发丝)为程,一程为分,十分为寸,尺、丈、引也由此建立。相传神农曾在上党羊头山上种黍,古人便取这种颗粒饱满中用的大黄米,以一黍为一分,累黍成尺。
据朱载堉《律吕新说》中考证:古时有五种尺度,一为纵黍尺(黍米纵排相连),取洛书数九,用九进制,九分为寸,九寸为尺,共计八十一分,是轩辕氏尺,宋尺宗之;一为横黍尺(黍米纵排相连),取河图数十,用十进制,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共计一百分,是舜帝及夏后氏尺,唐尺宗之;一为商尺,长夏朝两寸;一为周尺,短夏尺二寸;一为汉尺,混用九、十进度,共九十分。至于后来满清纵排百黍为一尺,那是后话了。
纵黍尺81分,与横黍尺100分,进制有异但长度相同,换算成今天的标准是25.66厘米。这是律尺的长度,对应黄钟律管的长度。
班固《汉书·律历志》中说:「度……本起于黄钟之长;量……本起于黄钟之龠;衡……本起于一龠黍之重」,这是以黄钟律管来定度量衡。汉尺由于混用九十进制,其长为23.1厘米,相当于律尺九寸,于黄钟有异,汉志中说「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黄钟之长」是其谬误,若用朱载堉斜排黍米相连之说,那么九十颗才是律尺之长。
虽然如此,汉志中还是提出「10分为寸,10寸为尺,10尺为丈,10丈为引」长度标准。又将黍米放入黄钟律管中,发现1200颗恰好能放满,是一龠之量,又规定「2龠为合,10合为升,10升为斗,10斗为斛」。而一龠1200颗的恰好是12铢,等同半两,于是便又有了「24铢为两,16两为斤,30斤为钧,4钧为石」的重量标准。人世间的沟通交流,便有了标准和凭依。当年秦王扫六合,就实施了「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后来还统一了「度量衡」,大一统为万世师法,相形之下,罗马即便千年,实在是连大一统的边都没摸着。
至于范晔《后汉书·礼仪志》中的「水一升,冬重十三两」,是统一度量衡的又一简明方法。现代国际社会规定的1升水=1千立方厘米=1千克,其实是其余绪,但西方文化中,爱将各学科分门别类,却又不自觉的在做某种统一,实在有点割裂,令人费解。
推敲琢磨会发现,文化如同一个气旋,只不过中国的终极目标似乎是往回走的,直到大道本源,再推及人世,是虚静;西方的终极目标是往前走,直到周而复始,或走无可走,是躁动。生命究竟在于静观还是运动,人世究竟在于虚静还是躁动,没经历过一生,无法找到答案。但从活着而言,天人合一似乎更有意义。
譬如音乐,可以同治乱结合,「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乐形成的世界,天人能够合一,宇宙间有种和谐的秩序。诸葛亮治蜀时,用法家之说严刑峻法,但大公无私,公平至正,社会能够井然有序,蜀人为此纪念了他近二千年。没有诸葛亮的年代,人治多于法治,若有伦理道德的约束和教化,一些违法犯罪之事可自然消失于摇篮。若明说法治暗用人治,又无礼乐熏陶,结果可知。
抛开教化不说,音乐也能触及性灵。韦羲《照夜白》中曾提到:一洋人听古琴后,忽然说「窗外的虫叫很好听」。这俨然是「落花无言」的境界。在此前「见山是山见山是水」,此后忽然发现山及水和原来并不相同,再追思时,又会有「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感叹,音乐启人多么玄妙的哲思!
古琴曲中有一曲名为《神人畅》,其音清莹透亮幽微深邃,如日月经天;其声苍古雄健古朴粗犷,如江河行地,弹着听着,会有仙人降临,一起手舞足蹈之感。至于王维说的「独在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更有一种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意蕴。
音乐如此,天象自然更不必说。一日中的旦、中、昏、夜四时,对应的是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即四季。也对应东、南、西、北四方,还对应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四象。接着,四象又均平了二十八星宿,而后古人又以列星配列国,创造分野,按北斗七星、岁星纪年的十二次、八方加中央方位等方式,将二十八星宿对应下界不同的地域。天地四方寰宇四时,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对应的是一日十二时,一年十二月,岁星纪年的一纪十二次,以及音乐中的十二律,属相中的十二生肖。至于五日一候,三候一气,一年二十四节气,又在十二月中被均平。于是年、月、日、时、音律、生肖、节气,又融为一体。
就是数字,也都各有其含义。一为一元,二为二气、二仪;三为三才;四为四象、四方、四时;六为六合;七为七星、七政;八为八方、八门、八卦;九为九宫;十为十方。五在五行之说盛行之后,有五音、五色、五味、五常、五官、五脏、五帝、五神、五方、五事、五祀、五器、五福……天地万物,融合的就更多了。
在这样的文化体系里,八卦出现毫不意外。
卦者,圭卜也。圭是测量日影的尺子,卜是拴绳的杆子,也就是华表,可知圭卜即圭表,是天象的记录。《周易·系辞》中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可见其用于人事的目的,是为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卦有体、爻、名、象、数、辞、意。
卦体为卦的本体,由爻组成。爻指交互,是世间万物变动生息的规律。卦爻有阴爻(⚋)阳爻(⚊)二种,一符为一爻,三爻成一卦,其来源是取诸天象。如一日夜为12时辰,以日为阳,以夜为阴,各司6个时辰。一日夜又分太阴(老阴)—少阳—太阳(老阳)—少阴四个阶段,分界点在子、卯、午、酉四时。卯时至午时至酉时,太阳由初升至鼎盛至西落,共经历三个阶段;酉时至子时至卯时,月亮由升起至中悬至落下,也同样经历三个阶段,如此,阴阳二气得以均分,而卯时和酉时,都在一终一始更替阶段,阴阳二气最为均衡。又由于阴阳二气互相作用,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故子时阴气达到极点时,阳气逐渐生发;午时阳气达到鼎盛之时,阴气也逐渐显露。推之四时,春分、秋分、冬至、夏至的关系,也同样如此。年月日时的规律,和人世间的初始、鼎盛、消亡,如出一辙。因此,三爻自然而然成了三才,沟通了天地人。
在卦中,三爻组成的卦体,称之为主卦(原卦),卦名为:乾、巽、坤、艮、震、离、坎、兑,卦象为:☰(乾)、☴(巽)、☷(坤)、☶(艮)、☳(震)、☲(离)、☵(坎)、☱(兑),方向上对应八方(先、后天八卦方向有别),元素上对应天、风、地、山、雷、火、水、泽基本自然现象,此外还对应动物、家人、肢体、五行等维度,如乾对应马、父、首、金等,与万物皆有联系。
卦又有数。凡数有十,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奇为阳,是天数,偶为阴,是地数。天一水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天数和地数各五个,成数六七八九十,是由生数一二三四五生成,所以「体」与「用」的根本在三天二地的五生数,《易经》中的极数「九」,便是一三五的累积,《易经》中的爻数「六」,便是二四之和,河图洛书也因生数化生万物。
卦又有辞和意。辞有卦辞、彖辞、象辞、爻辞,卦辞为一卦总纲,彖辞解释卦辞,象辞解释卦象与爻象,爻辞解释每一爻。卦之意,即为义理,譬如《乾卦》中的「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等语,对应人事及人生中的不同阶段,一可类万,可作为处事参考。说到底,所谓的爻、象、数、辞,最终归处都在一个理字。
卦之义理,尽在《易经》之中。《易经》由夏之《连山》、商之《归藏》、周之《周易》组成,探究的是万物之源及永恒之理。因为探求的是变易中的不易之理,八卦极尽错综复杂之能事。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三爻组成的卦体为单卦(经卦),本身或阴或阴或两相交融。两个经卦两两重叠,称之为复卦(重卦、别卦),衍生结果共六十四卦,卦象各不相同。复卦之中,从阴阳关系看,乾震坎艮是阳卦,坤巽离兑是阴卦;从位置关系看,下为下卦,上为上卦;从内外关系看,下为内卦,上为外卦;从主客关系看,下为主卦,上为客卦(宾卦),其中主客相同的是乾卦䷀、巽卦䷸、坤卦䷁、艮卦䷳、震卦䷲、离卦䷝、坎卦䷜、兑卦䷹,又称纯卦,其余五十六卦为杂卦。它们的关系,是纠集六爻融合阴阳合二为一。
卦与卦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视一复卦为当下暂留状态,即是本卦,与之对应的一种关系,即为互卦。其法是取一个本卦中的二、三、四、五爻,以二三四爻构成的经卦为下卦,以三四五爻构成的经卦为上卦,两两组合成一新的复卦,新卦相对于之前的本卦即为互卦。当然,实际上除了取用二三四五爻外,也可以取上、五、四、三、二爻或初、二、三、四、五爻,根据前述组成互卦。互卦之外,另有似卦、包卦之说,似卦,是指复卦相对于经卦组成相似;包卦,则是指二、三、四、五爻为乾或坤象时,初、上二爻为其相反状态,故有乾包坤,坤包乾之说。这几类,言明的都是事物内部的复杂关系,以及变化的过程。
由于阴阳除了相生相成之外,还有相对转化的关系,故在类比万物的卦象中,本卦之外还有变卦。变卦是指某一爻阴阳转化,或六爻齐变形成的状态。变卦极为复杂,每一卦都可能变为其他六十三卦。当本卦变卦两相比较,成完全相反的特殊关系,名为错卦(对卦、反背卦、旁通卦);当本卦变卦两相比较,成上下颠倒的特殊关系,名为综卦(覆卦、反卦、倒卦),其中乾、坤、坎、离四卦的综卦为其自身,故又名正卦,称为先天四极(正),相应的震、兑、离、坎四卦,称为后天四隅。这其实也是说错卦、综卦是为变化过程不同的状态,变卦是事物发展的最终结果。
推天道而演人事,便产生了断卦。断卦之法万千,但归根结底皆需读卦,思量其象、数、辞、意。邵雍《梅花易数》中,除了看其本卦、互卦、变卦,还看重爻变。占卜时常用三枚铜钱同时起卦,自初爻至上爻,共起六组,以正为阳,以反为阴,一正二反为少阴,一反二正为少阳,三面皆正为太阳,正面皆反为太阴,少阴少阳尚且稳定未到极致,即名静爻;太阴太阳已到阴阳极致,有其动因终生变象,故名动爻。本卦动爻生变,成变卦后对应之爻即为变爻。本卦之中,皆为静爻不会生变,称为静卦;本卦之中,有一动爻或六爻皆动,称为动卦。在《梅花易数》的阴阳「体」「用」中,以下卦为体,上卦为用,以静卦为体,动卦为用。后世以动爻在处为体,静爻在处为用,那是后话了。不过无论如何,在根本上体卦是自己,为事情主体,用卦是他人,为所问之事。有了阴阳、动静、体用之分后,人事的吉凶才有预测的可能。另外,《梅花易数》在内外之分上,上下、体用,皆为内卦,动爻产生的互卦、变卦之类的外部变化,称之为外卦,加上此项,格局又变,人世之事,几乎可测。
然而「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事万物发展自有其规律,不以人为意志而转移。古人常言天道玄理,但地球每次自转和公转间,有个0.9863度夹角,因此一年非理想的360天,而是365天5时48分46秒,取周天之数,是为了损益之间计算方便。今人常言科学,以一日为24小时,但一日也并非理想的24小时,而是23小时56分4.09秒,用此标准,也是为了生活方便。在大算数中,玄理和科学都能用其他方式补足,但周天转轮就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变化之中,产生新的变数。是故所谓天道玄理,合一天人毫无问题,但到了预测部分时,也只能作为一种参考。
再刨根究底,科学也好,玄理也罢,其实大多是以我观物。若能以物观物,才可「废心用形」。「废心用形」是《列子》中对孔子的看法,指身心合一心形一致,在处世应务中,身应即心应,形处即身处,是《中庸》里「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的境界。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引用了邵雍《皇极经世》中「观物内外篇」的观点:「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可知以物观物的核心,是反观内视,是物我两忘,是超然于物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
这种空明其心的说法,其实还在庄子一脉。《逍遥游》和《秋水》中有「小大之辩」,鲲鹏比稀有鸟小,鹰比鲲鹏小,鸟比鹰小,蜻蜓比鸟小,蝉比蜻蜓小,如此可见蝉是极小。但其实蝉比飞蛾大,飞蛾比苍蝇大,苍蝇比蚂蚁大,蚂蚁比蜉蝣大,蜉蝣比蚊虫大。在生物中还有各种更小的细胞,在物理中还有更小的原子等。是故,蝉和蚊虫都是既大且小的,鲲鹏亦如此。
庄子《齐物论》中,认为万物既大且小是因为「彼此不分」,有了此,才有了彼;有了彼,才有了此,万物负阴而抱阳,各以对方的存在而存在,此就是彼,彼也就是此。如此,其实根本就没有大小,也没有所谓的是非、善恶、美丑、贵贱之分。而宇宙是一个整体,以道观之,天、地、人是同等的,都在「道生一」中,也都归寂于道,万物本质上就没有任何区别。在这样的境界中,「物大物小各自有用,有用无用各尽逍遥」,人可以消解锋芒和光同尘。
而所谓的哲学也好,玄学也罢,其实都是探讨宇宙推及人生的,于是,庄子就在这种逍遥、忘我、超然、混沌的状态中,于「蝴蝶梦」末尾笔锋又一转:蝴蝶和自己必然是有分别的,但本身其实也是一体的,自己就是蝴蝶,蝴蝶就是自己,无分彼此。
于是,庄子又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在他看来,生死只不过是不同的状态,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已。甚至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生死,也就根本就没有丧妻。明了太上是超乎一切的理,因而忘了情,道家终于得以超脱。
佛家则认为,变化就是无常,死亡并非一切的终结,也是变化的一种。世间万物,都在成、住、坏、空,只有无常本身反而是恒常的,是故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然一切皆是虚妄,那么动的不是幡,也不是风,而是人的心。所以不可执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最终不生不灭,寂静涅槃。「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若有明悟便得解脱。
儒家中孔子说的极多,却又说「吾道一以贯之」,反复言及的可见是一个东西。《中庸》里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和《大学》里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其旨归,其核心是「仁义」二字。宇宙如何,世事如何,他非常清楚,但又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毕竟是他要积极用世成己达人的。至于结果如何,但凭天意而已。
不过,这些终究是圣人的哲思,而非凡人的境界。
多年前看《圣斗士星矢·冥王篇》,于沙加之死一节,常常动容。人和宇宙相比,确实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短短一瞬,可一生中的各种欢乐悲喜,让人觉得活着总算有了意义。刹那的邂逅,确也如同永恒。
东晋永和九年的一天,王羲之在大好春光中写下了《兰亭集序》,说「一死生为虚妄,齐彭殇为妄作」,自己终究达不到「太上忘情」之境。或许,这也正是生为凡人的乐趣吧。
那么,人生在世,不同的就是活法而已。仰观于天俯察于地,以超然之眼纵观世界,进而反求诸己,会得到一个更好的自我。《菜根谭》中说「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以万物付万物;还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间于世间」,是其灼见。
西方有诗云:「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一朵花里有一个天堂,把无限握在手掌,永恒不过是刹那时光」,一生的时光那么漫长,却又如此短暂,既然活在这珍贵的人间,见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应像植物遇见雨水一样,好好过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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