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反反复复打了多次，然而还是那样，我有些崩溃。小雷逃课不是一次两次，学校围墙是自然与人工的完美结合，铁栅栏加上栽种的荆棘、蔷薇，以及不知名的生满刺的藤蔓，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可惜冬天到了。小雷熟悉围墙的的每一个角落，他能很容易从围墙漏洞钻出去。然后去寻找网吧。我问过他，学校附近有哪些网吧，他一口气跟我说了七八个，而且比较了各个网吧的设备优劣还有环境是否适合他这样的人类。
“钱不够了怎么办？”我问他。
“人民医院的大厅里有免费WIFI，暖气也热。”他还有脸冲我笑了笑。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作为老师，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原则，先是劝说再是责骂，最后举起巴掌，但最终没有落下去，因为我不知道他家长对我的行为会有什么反应。虽说斯文不当饭吃，闹个赔礼道歉拿钱看病的结局，面子始终挂不住。
从第一次逃课，到不知道第几次，每次我都给小雷父母打电话。家长倒也配合，后来电话声音里有些哽咽。
“我们管不了孩子，他只听老师的话。”家长说，“我们两个三班倒，也没工夫管孩子。”
“你觉得你家孩子听我的话？这都多少次了？”我尽量控制语气语调，好让那边听起来凶狠一些，“小雷对我来说，是六十个学生中的一个，对你家来说，是百分之百。犯了错，你不管，我也没办法。”
“你家孩子就是欠揍。”我补充一句。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
“他爸揍他好几次了，我也不敢拉开，躲在屋里哭。”小雷的母亲已经带了哭腔。
看看办公室外的广场，天色晴好，国旗飘扬。我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去他家一趟吧，当面谈，有时间把话说透。
没想到他家所在的村子那么偏僻，打听好几个人才摸到他家。停下车，我突然觉得后悔，这次家访实在不应该。
外墙下面堆着废弃的砖头和木材，旁边还有一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我估计打不着火。垃圾上躺着一条狗，闭着眼。今天没有风，阳光也好，它在晒太阳。我扔了一块砖头，狗没有动，死的。
他家的房子应该是刚盖的，大门墙垛的砖裸露，还没用水泥磨平。进了院子，零零散散的家伙什随意扔着。今天是周日，小雷的父母都在家。小雷躲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墙壁一块深灰一块灰白，电线挂在屋顶顺着墙角落到电视后面。几件简单的家具使得屋内空间很大。
“房子刚盖的还没粉刷呢？”我问。
“入冬前刚盖完，还没干透，等干透了再粉刷。唉，好几万。”小雷的父亲对我说，“孩子让你操心了，还让你跑一趟。”
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比较有水平的话。一个只知道忙自己的事，对孩子不管不顾的家长，在我眼里是罪不可赦的，我不可能侮辱他们，但讽刺还是应该有的。
“其实孩子心地还不错，虽然成绩不好，对待其他同学挺善良。”那些讽刺的话，我竟然忘了，“可孩子这段时间总是逃课，外面情况复杂，先把学习放一边，安全是问题啊。真发生意外，我们谁都不好说。”
“我们实在是忙，这不我刚下夜班回来。他妈妈也是这样，班不好调，经常我们两个都上夜班，顾不上家啊。”小雷父亲说，“都是我们耽误的，要是从小学就好好管他，也不至于这样。”
“你们没时间，就这样把孩子放了，他什么学校都考不上，以后怎么办？”我问。
“考不上就出去学点技术打工吧。盖房子花了十多万了，后面还得装修。孩子奶奶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到处需要钱。我和他妈妈得忙着上班，不挣工资在家里陪孩子，日子过不下去啊。”他父亲说。
“老师你也管孩子了，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管用。能怎么办？可不能不要他了。”他父亲很无奈。
能怎么办？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扭转。说教如果有奇效，要监狱干嘛？翻墙对我来说很难，对小雷来说，再轻松不过。我做不到时时刻刻让他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小雷的的父亲喊小雷出来，让他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逃课。
他认认真真向我做了保证。
走的时候，又看到那条狗。我胃里抽搐了一下。
孩子和成人一样，能做第一次保证，就会有第二次。逃课依然，通知家长依然。结果呢，结果是下次继续重复上述流程。
我对小雷说，“要不这样吧，我单独给你找个房间，你自己在那里看看书，或者帮我干点活。怎么样？”
他低下头，不说话，他用沉默拒绝了我。
“游戏有那么好玩吗？”我问。
“当然好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死了还能活过来。我和我的队友配合也好，他们帮我升级。”他说。
“你这样玩下去，没想想你爸妈吗？以后你长大了，他们还指望你养老呢。再说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知道体谅一下吗？”
“他们忙，用不着我。”
“毕业后，你想做点什么？”我又问他。
“不知道，没想过。”
我想再跟他的父母交流一下，拿起电话，想想也没有必要，又放下。我有六十个学生，小雷是六十分之一。还有单亲家庭的孩子需要抚慰，有积极学习的孩子需要辅导，还有父母正在离婚的孩子需要心理疏导，习惯不好的孩子还要跟他们的家长沟通。
小雷是家里的独子，百分之百。
他的父母要忙，要生存要生活变得美好。他的课桌上一本书都没有，听不懂课，不做作业，在课堂上的四十五分钟对他来说是活生生的煎熬。游戏让他的世界丰富多彩，充满刺激与美好。
结局是什么？结局是现实。一切朝着各自认为的美好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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