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生病了。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
轩的身体很棒，发烧最多两天便好。即使高热通常也是生龙活虎，打打喷嚏流流鼻涕更不在话下，爬上椅子拽张纸巾往鼻子上一粘，或者干脆梁山好汉似的拿袖子一抹，便自顾自地回到她的小世界里了。
这次生病可没那么幸运，不知是病毒过于凶猛，还是药物反应的关系，轩持续一周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早上醒来胡乱吃两口面包，答应好讲个故事就去刷牙，故事还没讲完，就倒在妈妈腿上睡着了。以往主动要求吃药的劲头也丢了，面对最喜欢的草莓棒饼干诱惑竟然都无动于衷。身体不舒服，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发脾气就是抹眼泪。爸爸妈妈谁也不愿自讨没趣，凡事便都多迁就两分。
晚上下班回家，轩照例围着我检查盘问一番，先是绕到身后看看双手，再探头看看妈妈的包里是不是藏了新鲜玩意儿。当她查获到曾经和妈妈说过的美人鱼钻石贴画时，小眼睛立刻放出光芒，眉飞色舞地拉我坐到茶几前陪她开工。钻石贴纸粘得很紧，每次都是我负责撕她负责粘。虽然轩粘的很快，但完成一幅作品还是需要一些工夫。刚粘了两种颜色便到了开饭时间，我建议吃完饭再接着做。小家伙玩得正在兴头上，也没有饿的意思，自然不肯答应。我却偏有个“食有时”的原则，不愿吃饭过晚。之前并非没破过例，但这次我却不想迁就。一方面，我要让轩知道我的需求，希望她能够懂得尊重别人而不是任性地提出无理要求。另一方面，当时的生理和心理状态促使我必须满足自己。即使一时违背意愿自我压抑，事后我大概也会寻求其它出口发泄在轩身上。与其发一场莫名其妙的火，倒不如就事论事来得直白。
做了这个决定，我便在餐桌旁坐好，任由轩在一边哭闹起来。我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给她讲道理，告诉她妈妈很快吃完饭就过去陪她。显然她根本听不进去也接受不了，我也干脆作罢，省出费口舌的时间多扒拉两口饭进嘴。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是的，轩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的公公婆婆，还端坐在我面前，一起“享受”着轩的哭声。奶奶向来见不得孙女哭，但又不好冲我发脾气，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爷爷虽然理智许多，但也没见过这番阵势，不知儿媳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硬下头皮和儿子天南海北地闲扯起来。小轩的哭喊声、奶奶的叹气声和爷俩儿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就着白菜炒肥肠一起下肚，连最熟悉的白米饭也变得诡异起来。
饭吃到三分之二，奶奶终于按捺不住，从餐桌旁一个急转身扑回去哄心头肉。我和老公在教育女儿的时候向来不希望老人插手，老公从交谈中探出脑袋阻止了两句，和往常一样并未得到期望的回应，便起身上前准备采取行动。当然，他的行动可不是和母上大人顶撞，而是把火气转移到了女儿身上。“别哭了！”老公一声大吼，没把女儿吼住，倒激起了我的不满。“冲孩子发火干吗，这事儿跟小轩有什么关系啊！”要怪也只能怪我太任性！我一边在心里替轩打抱不平一边起身去拽老公。奶奶拥着小轩，爸爸拉着奶奶，妈妈又扽着爸爸，倒把小轩活脱脱映衬成个大萝卜。我把哭闹的萝卜连根拔起，抱进卧室，随着门缝中的光线越来越暗，哭声也戛然而止。
我完全知道轩的需求，无非是想让妈妈多陪陪多抱抱。与病中的女儿计较也实在不够大气，可是就允许妈妈自私一小下吧。我用额头摩挲着她鹅蛋般的脸蛋，落地窗外斑驳的灯光在她泪汪汪的眼里闪烁。轩很懂事，不仅懂得大人的心思，也知道分场合把握行事的分寸。自己本来不太占理，妈妈又信守诺言主动亲近，便收了那副泼皮模样靠在我怀里，变得温顺可人起来。我抱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对她说些暖心的话，她始终没有胃口，我俩便决定去客厅把剩下的贴纸画完成。刚推开门便看见爸爸蹲在门口张开双臂迎接她，愤怒和委屈顿时交织成网，妈妈刚刚小心筑好的河坝瞬间决了堤。
小轩这下一发不可收拾，彻底哭了个天翻地覆海枯石烂，而我则毫不留情地把这一切怪罪到老公头上。由于职业关系，老公深谙社交之道，凡事不愿说透，力求点到为止。很多时候，老公对小轩发脾气都是说给老人听的，无奈爷爷奶奶个顶个的实诚，说话从来不会拐弯，自然也品不出什么弦外之音。我为此与老公沟通过多次，让他凡事把话说透，他却总是不以为意。终于有一次，在婆婆准备去超市时，我俩做了个试验。
“妈，咱家醋是不是快没了？”
“嗯，还有点，不多了。”婆婆回答很实在，完全没领会老公的意思。
“上回买的独流醋挺好吃的啊。”老公继续引导。
“……”大概婆婆想在出门前最后复习一遍要买的东西，索性屏蔽了老公的话。
眼看婆婆穿鞋就要出门，老公连忙用高八度的音调将婆婆勾住：“妈，去超市顺便买点醋呗！”
“哦哦。”婆婆应承着，突然仿佛肚子痛似的皱起眉：“买啥醋啊？”
“还买上次的独流醋吧。”我连忙接过话茬，趁婆婆低头提鞋的工夫狠狠瞪了老公一眼。
有了这次经验，老公居然还来杀鸡儆猴这一套！每次都拿女儿当撒气筒，做妈妈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还好我和老公在关键时刻总有一致对“外”的默契，各自压住火气先以安抚女儿为重，没用的话谁也不多说一句，一沉默便是一宿。
我知道老公心里有气，却不知这股气中也有我的份儿。原来我把小轩抱进屋后，婆婆也把对我的气撒在了老公身上，嫌他对女儿的哭闹不闻不问。真真儿是母子连心！老公自然心生委屈，嫌我关键时刻没了立场，把他独自晾在屋外挨数落。这么一想，我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欠妥，本意是想为女儿创造一个独处空间，却一不留神忽略了老公。
让我懊恼的还不止于此。老公阻拦婆婆护着小轩，竟是因为怕我心里不舒服。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的日子里，老公从没让我为过难。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教育理念，两代人的观念都大相径庭。说得直白点儿，四口人里我是“外人”，所谓两代人的差异，更应该称之为“两家人”的差异。老公非但没嫌我多事，反倒处处替我说话，时间久了，便开始不自觉地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婆婆护着小轩一事，我虽没放在心上，却让老公悬了心，生怕我有意见不好开口，便“自作主张”地替我出了头。谁知脾气发错了对象，反倒两边落了埋怨。
若不是老公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绝没胆量顶住公婆的压力坚持以自己的方式教育小轩，更不可能坚持母乳喂养长达三年之久。每当老人对我的做法产生质疑时，老公总会以一句的“听妈妈的”做出裁决。不卑不亢，云淡风轻。简单的四个字，是我一路走来最刚劲有力的依靠，也满溢着一个男人对妻女无垠的爱。从小轩出生到现在，老公对我的关心有增无减，而我给他的回应却越来越少。每次小轩故意打断我们的谈话时我总会笑脸相迎，全然不顾老公失落的面孔。虽然我心里始终把夫妻关系放在第一位，但在爱的表达上，我欠缺得实在太多。
都说男人是女人的第一个孩子，那就索性把老公和孩子同等对待吧。陪孩子搭积木的时候，也记着抽空陪老公看场电影；给孩子买点心的时候，也想着带老公吃顿大餐；帮孩子洗澡的时候，也顺便问一句老公有没有换下来的臭袜子……很多时候，跟我们一样，男人需要的也只是一句关怀，一个信念。知道我们心里始终留有他的港湾，就足够了。
当你被家庭琐事忙得分身乏术，当你的目光聚焦在孩子身上时，请始终别忘记远处老公被虚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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