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人们讨厌“剩下的”,却喜欢“剩下的最后一个”。
也许因为,最后一个永远是悲壮的,是历史气息浓郁的。最后一幕,最后一课,最后一次演出,最后一个王朝,最后一个莫希干人,最后一个匈奴,最后的贵族,最后的骑士,最后一次心动,最后一根稻草,最后一线希望,最后一片净土,搭乘巴黎的最后一班地铁,在最后一场战争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中……只要加上了“最后一个”的修饰,这个偏正结构的词组,总是令人有一种莫名的伤怀。第一个是刻骨铭心的,最后一个是值得纪念的。
“最后”,是电视连续剧到了大结局,厚厚的书读到最后一页,是日子快到头了有人要作别,是果子熟透了即将要坠落,是深夜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在疲惫夜色中绝尘而去,在暗黑的街道上,看着那渐渐远去的末班车,你知道已经永远错过了,再怎么追都没有用。
记得本雅明曾论证了“最后一瞥之恋”(love at last sight)不同于“一见钟情”(love at first sight),这“最后一瞥之恋”是发生在城市人群背景下的,陌路丽人,擦肩而过,目送芳尘远去,不知她的锦瑟年华与谁共度?销魂的瞬间也正是分别的时刻,茫茫人海从此永不相逢。在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中,街道上全是冷漠的陌生人,无名无姓,不知所终,并不停留,即便惊鸿一瞥,假如不能及时抓住机会,爱情只能是失之交臂。不过,一瞥之恋,不涉世俗,美的印象停留在顶点,得到不如得不到,得不到的是最值得回味的——不也挺好。这就是“最后一瞥之恋”。
其实,我觉得本雅明还是太过于浪漫了,不要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即使在认识的人中间,尤其在充满变化的流动社会,大部分人和你已经见完了此生的最后一面了。有些重要的人,一辈子见面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有些随口说出的“下次见”,根本没有下一次了。但在那个“最后”没有出场之前,我们对此漠然麻木,毫无牵挂。结果,没有那个遥遥可期的重逢了,人们总是要到最后一刻,这个世界上每一次被丢失的爱才会被释放到空中,像雨一样倾泻而下。
网络时代的“最后”,可能比你想象的,来得还要更猝不及防。比如:
他们第一次聊天时——
他说:“你好。”
她问:“哪位?”
最后一次聊天——
他说:“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系统提示他:“对方已开启了好友验证......”
所以,无论是对待谁,是在爱着的,还是即将出场的。我们只能假设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每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
霜降已过,冬天就快来了,我正在步向最后一个季节。传说北风是天空中最小的孩子,最后一个被放出来,天空叮嘱他一定要回家,可是贪玩的北风,只顾一路向前,宁肯在大地上流浪,也不稍一回顾,渐渐,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途。所以每当北风起时,天空都有那样忧愁的脸容,风里有些低低的呜咽。此时此际,这荒芜的大地,最后一粒种子在进入冬眠;这下垂的时间,最后一个声音在呜咽——流浪的北风在摇动我的窗子。天空之上,大风从西刮到东,从东刮到西,天空的孩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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