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奶奶对着窗户也静静的坐了将近一天了，今天是奶奶来我家的第三天，这样的循环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奶奶一共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有两个儿子原本也一直都和奶奶住在村子里的，但是多年前村里因为拆迁的原因，大家便不得不从原来的家搬了出来，陪着儿子们在外面租房子住。爷爷很早就因病去世了，奶奶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大伯的身体不是太好，前几年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好在这几年赶上拆迁，能分一些钱，自己的儿子也出息了，日子也渐渐好过了一些。我父亲相对好一些，上学出来了，工作比较稳定。老伯跟我家也差不多。大姑和老姑都嫁到了外地，偶尔会回来看看，近几年回来的越来越少了，本质上来讲她们是觉得老人是重男轻女的，相对付出的也会少一些。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记忆中的奶奶是个不太爱笑的人，在村子里住的时候喜欢跟村里的老人们呆在一起，在门口聊聊天，聚在一起打打牌，偶尔也能说说笑笑，至少那个时候她是不寂寞、不孤独的，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自己的朋友，虽然儿女们不常在身边，只是有时间回去看她，但是那时候是感觉不到她的落寞。这几年随着生活渐渐好起来，但是却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脱离了她原本熟悉的地方，离开了熟悉的圈子熟悉的人，虽然能够经常看到儿女和孙子孙女们，却总感觉到老人心底的那种孤单和落寞。我时常带她去楼下转转，但是她自己的时候却很少自己一个人去，她觉得不熟悉，也不愿再花精力和时间再跟新的人去建立新的感情。偶尔有以前的老朋友过来看她，能感到她打心底的开心，但是随着这几年老熟人都一个一个的渐渐离开，每次听到又有人去世，她总要长叹一口气，她说到这个年纪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赶上这样的天气，在窗口一坐就是一天，或许她在回忆，在思考。我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虽然她不说，但是我知道，我能感到她心底的孤独感。

她很爱聊以前的事情，所以我经常陪她聊曾经的事情，聊起她的父亲母亲，聊起自己的弟弟，聊起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聊起和爷爷的相识以及爷爷的离开，不带情绪的叙述，但是或许也是一种纾解。我奶奶是个很能吃苦的人，从小命也不太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听她说那时候父亲是个郎中，是村里唯一的郎中，生活也还不错，但是有天在家的时候赶上家里来了土匪，被土匪给打死了。那个时候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是很难生活的，出于无奈，母亲在怀着她的时候改嫁了，再后来母亲又生了个男孩，那时候的活着或许只是为了生存而已，她作为大姐，自然要辛苦一些，和继父的关系也非常一般，那种爱屋及乌或许只在不现实的世界里吧，她未感受过什么温暖，所以也不是一个特别温暖的人，可是你了解她那份疾苦之后也便能理解她的状态。

奶奶的身体不是太好，也是常年吃药，一年也会住一两次的院。大姑老姑来看过两次，当然生活中的老人赡养的闹剧是一定会有的，我们的家庭也经历过，但是好在大伯老伯还有我父亲还算是比较孝顺的，对这些也不太计较，加上奶奶自己有些存款，所以相对而言要好一些。对于大姑和老姑我印象也不深，自然也就没什么感情，那个年代女孩子是不受重视的，她们心里有怨气也能理解。但是人老了，尤其生病的时候总是会想自己的孩子，总希望孩子们都在自己身边，每每这个时候她自己也会说，对两个女儿付出的少，不怨她们，她知道她自己种的因，自然就理解这样的果。

偶尔她也是脆弱的，总会在生病的时候或者夜深的时候问我，你说我还能活多久，我是不是没有几年了，我只能安慰她，我说您还很健康，不要想太多。我知道她的顾虑，这种在这个年纪每个老年人都会有的顾虑，有时候她又故作无所谓的说，我不怕的，人到老了该走还是要走的，这个时候我也知道她在故作坚强，自我安慰，人怎么会不怕呢，生存是本能，或许以后社会进步，人们通过刻意的学习，可以坦然的面对生死，但是我知道她骨子里还是会害怕，但是对于人的老去也是无奈的。

我时常问她，您开心么，她总是淡淡地说，谈不上什么开心不开心，她说人老了，很多东西是没的选的。年轻的时候结婚生子等老了的时候几个孩子家轮着住，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种类似于另一种方式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但是人到老了的时候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无奈么，而且也渐渐失去了感受幸福和开心的能力，只是本能的活着。

以前我总听人说，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那么对于父母而言，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么，如果是一个孩子还好点，可是很多孩子的话，老人也会觉得有很多的家么，而一个孩子的话，也会像父母对待自己那样对待自己的父母么，我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那么在老人给了孩子一个家的同时，自己到晚年却连个固定的家都没有了么，这是老人的悲哀还是成长的悲哀呢，悲哀到连自己的归巢都没有了么？

那么人到老年后，归巢在哪里呢？每每想到这些，内心总觉得有些悲凉，到老了的时候就只能等着被淘汰么，这是生物的性质么？想到这些，我也会觉得有些害怕，害怕老去，害怕那样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害怕了却一生，却没有自己的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