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一生的积蓄不超过1000块。

我外婆一生的积蓄不超过1000块。

我外婆的窗户就是这样啊

推开就能看到雪和枝丫的树木

她的枕头也是这样啊

有老绣花

她也有一只猫

黄色的条纹

只黏她

---

昨晚梦见了我外婆。

醒来的时候，想了想她这一生。

离开世界的时候，在她住了一辈子的窑洞（一种黄土高坡特有的居住方式，大、宽敞、且亮堂。）

天窗开的很高，投进来的光束里，可以看到空气里轻飘的灰尘。春天的时候，总有鸟儿落在窗前的电线上，大清早的“啾啾”叫。

木框窗户很明亮，一眼能望到百米远的大门口。

一个很大的老炕，并排睡得下五到六个成人，冬天用麦秆烧炕，夏天铺凉席很清爽。

旁边是做饭用的灶膛，“呼哧呼哧”响的风箱拉进拉出，明火烧出的饭特别香。

一米多的大案板，上方架着瓶瓶罐罐的调料、五谷杂粮。

旁边是一个瓮，里面盛有从窖里抽上来的清水。

屋顶嵌入了一条铁链钩，挂着一个木编篮，里面搁着红枣、酸枣，及一些干货。

下面并排放着三个大木柜（我们那边啊，流行结婚的时候陪嫁木工做好的大柜子，刷上红漆，绘上图案）。我外婆的柜，从我记事起，图案就已驳落，打开时会“吱呀”一声闷响，沉重的木头味扑面而来。几十年里，任凭装的东西重量更迭，都屹立不倒，结实的很呢。

一张红漆四方小木桌，供吃饭用。

一台木制立式梳妆盒，上面一方明镜，下面两扇小门，里面搁着妆饰。很精致，以至于小时候，村子里专门来收古董的人要问外婆买，她二话不说拒绝了。

一张大的红漆长方木头桌，配着两张靠椅，看着体面有格调，却有年代的笨重感。可以供我在寒暑假做功课。也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她屋子里的东西一共就这么多。

如果这些算遗产，那便是她所有的遗产。

如果换做人民币，不超过1000块。

---

我舅妈总打笑我外婆屋里藏着金条，所以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整理她的柜子时，舅妈就在旁边盯着。我也希望我能翻出金条，但是呢，除了她爱玩的花牌，一些她给我买的头花、发卡、小首饰，以及她四季穿的衣物、碎角布料外，什么都没有。

她一生没有职业。

年轻的时候就靠家里土地的收入，外公家是没落的地主，家大地多，他也是远近有点名气的郎中，能赚点外快。

我记事起，她的孩子们都结了婚，孙子辈里年纪最大的也已结了婚。

每年孩子们都会给她递孝敬钱，给她买新衣服穿，给她送好吃的。这些钱、衣服、食物，足够她一个人用。毕竟她没有房贷、车贷、信用卡，也不用交水费、wifi、物业费...更不用参加聚会进行社交，最多是红白喜事去给个份子钱。

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才四十多岁。

我外婆一个人过完了她剩下的四十多年。

四十几年里，她最喜欢做的事情是：

每逢集市，都一个人拄着手杖早早的赶去，找一个台阶，坐在那里看着集市慢慢开张，看来来往往热闹的人流，听熙熙攘攘的人声、自行车铃铛声、摩托车喇叭声、大巴车鸣笛声...碰见认识的人，聊上一会儿。最后在集市快要关掉的时候，买点菜，买点水果回家。

四十几年里，风雨无阻。

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临潼市，因为去探望二外公二外婆。就这一次，在某个景点拍的照片，现在仍发黄的躺在镜框里。

她就不爱出远门，不爱去别人家住，就爱自己的屋子。

每天院子里的公鸡一叫，她就醒来，收拾好炕之后，洗脸梳头，把自己捯饬利落。开始烧火给自己做早餐，然后洒水扫地，拾掇屋子。

空闲时间，纺纺布、绣绣花、缝缝被子、串串门，以及盼着我放寒暑假。

我那时年纪尚小，未曾问过她：等我长大了，可否跟我一起走。我去哪里，她也去哪里。

尽管她习惯了一辈子都穿斜襟袄，绑裤脚，裹小脚，也习惯了一辈子不爱出远门。

可我是明白的，她说不爱出远门，不过是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可以，她独自生活的四十几年，也希望天天有人同她说悄悄话，有人吃她做的饭，有人喝她煮的汤，有人同她去赶集。

---

她不富有，也不贫困。

按她习惯的方式过完了一生。

活着时最强烈的念想是，她关心的人全部家庭圆满，身体健康。尤其希望我的爸妈对我，像她对我那么好。我是她最亲近的人，从小跟着她长到了5岁才回到自己家，人生启蒙、性格塑造全是在她身边完成。她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在我和她二十几年的相处里，从未见过她问谁要钱，问谁要什么东西。

自己一个人要强的打理着日子，无欲亦无求。

平日里有积蓄，但是在我看来，很少，买菜买水果买小件日常，刚好而已。

但她很知足。

吃她习惯了的饭菜，穿习惯了的衣裳，过习惯了的生活。

很久之前，入江之鲸转了篇文章：《二十多岁，你的存款有多少》

文章的留言里：

有的存款几十万，有的创业有房有车，有的家里给买了房但是自己还贷，有的有小几万，有的小几千，有的月光，有的负债...

还有新世相前两天发的文章，《40个人如何赚到第一笔10万块，以及之后的人生》

文章里是40个人的回答：

答案以留言形式，普遍很短，主要回答第一笔10万块的来源，甚至对之后的人生这个点也说的很散。但仅凭获得这桶金的年纪，就足以让人心惶惶。

这40个人，年纪多在20-30岁之间，小则十几岁；他们获得10万块的渠道五花八门，通过工作存钱得到的占很大比重、其余有创业得到的、有家里给的、有分手费形式、有男人给的、有工伤赔偿得到的...

所有这些渠道，我都知道，都见过。

惶惶的是我与他们年纪相仿，且目前赚钱渠道只是工作，却并未凭一己之力赚到过10万块，甚至没有去蓄钱的概念。

钱财当然是成就的衡量标准之一。

但如果钱财是人终身成就的唯一衡量标准，那真是太好不过，我也便死心塌地的什么赚钱多去做什么。

让人生拧巴的，正是那点“我想做那样的事，我喜欢做那样的事”的穷矫情。

让人生更拧巴的，是想要做着想做的事情，然后钱财滚滚而来。

时代飞速更迭，以前觉得自己年纪尚小，没想过一生的生活究竟有多长久。

望眼周遭，却只见同龄人都在如狼似虎的前进。

开年的时候，花了点时间再次明确自己的方向，然后跳槽。恍然发觉，以前总说的想去做的事，等到真的行动着靠近它一点点时，心情竟是不安又隐隐兴奋。为做出的决定而不安，为未知的未来而兴奋。

人们成长的环境不同，想要的东西便不尽相同。

大家各有贪恋，于是各奔东西，各自忙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