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她说她现在经历的，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当那个生命离开自己体内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母亲是多么的伟大，她却没有勇气把孩子留下来。她怕，她不敢承受如母亲一样的痛苦。

她哭得很伤心，却也只是在默默的抽泣。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的陪着她坐了好几个世纪。

我怀孕了，她说，声音很低，然后掀开他的衬衫，把自己整个头埋了进去。他感觉胸前湿湿的，知道她在流泪。

一直以来他都把她看作是好哥们，却似乎忘记了，她还是一个女人。从上初中开始，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但却不是恋人。他们从未爱过对方，从未有过爱的意识，也许一直爱着，只是没有那么深，只是爱错了方向。

他每天推着单车从巷子里出来，听到的除了知了嘶哑的叫声外，还有就是她妈妈对她的责骂声。什么样的脏话都说得出来，好像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她的仇人。每当这时，他就会隔着院墙，叫一声她的名字，然后骂声瞬间停止，她便不久后推着单车走出大门。

父亲在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妈妈，找了别的女人。他们不是离婚，因为从没有结过婚，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至少在母亲眼里是这样的。她说，眼里并没有泪光，就好像一个受伤的人，多年后讲述自己疤痕的来历一样。

我知道爸爸在哪儿，也知道他老婆是谁，但我从未想过要找他，尽管妈妈每天都在骂我。那是因为在她眼里，我就是爸爸刺在她心上的一根锐刺。留在那儿，便是整日剧痛，拔出来，便会血流成河。

这些话，她只对他说，在她眼里，他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正常的自己。他是全班考试成绩最好的，而她，却是全班各项表现最差的坏学生。她是个坏女孩儿，甚至连自己也这样认为。事实就是这样可笑，她和他，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成了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她喜欢做很多奇怪的事，每天放学后总是先到城外野地里采集一些鲜艳的野花，然后洒在回家的路上。他就一直陪着她，等她采完，看着她将花瓣散在路上，陪着她笑。一切显得那么和谐，却又格格不入，像是一支翅膀不对称的蝴蝶，却又飞的很美。

直到她有了男朋友，她第一时间告诉他。他知道那是全班最坏的男生，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她笑，但是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是多么难堪。

之后学校里便传开了关于她的事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逐渐减少了，只是每天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中间她有过无数次的逃课，至于做什么，她不说，他也不问。

他一直是家里人的骄傲，母亲一直反对他和她在一起，虽然并没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传出。他在长辈眼里也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从来没和父母吵过架，那些所谓的青春期叛逆心理更是没有发生过。

直到那天早晨，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她母亲对她的责骂声，叫她名字的时候，除了沙哑枯燥的知了叫声外，并无其他回应。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回到家后因为高考原因，母亲不住的叮嘱他，当说到不要和隔壁女孩来往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平生第一次和母亲顶撞，也是唯一一次，是为了她。

那个男孩儿转学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整日听着母亲的责骂，终于一声熟悉而又响亮的声音呼唤自己名字，然后便飞快了推着单车出门。

他也以为一切本该回到从前了，直到备战高考的时候，她一个星期都未出现。再见到她的时候，便是这般哭的梨花带雨。

她把香烟放在唇上，打火机的火苗烧得很旺，烟雾顿时弥漫整个房间。她突然把香烟递给他，他接过，学着她的样子，香烟的焦油尚未触及肺叶，便开始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出了眼泪。

她笑了，笑容里也夹杂着眼泪，像是被一场夜雨击打后枯萎的花。吸烟就像堕落，习惯了就会慢慢适应，甚至上瘾。

你怎么打算？他说，因为知道到了该问的时候。

你能陪我去堕胎么，她说，表情又恢复了冷漠。就像在讲述自己以前那段无法左右的经历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跟那个男人要钱，她说，他连门都没让我进，只是把一叠钱塞在我手里，叫我赶紧离开。当时我真想把钱丢到他脸上，可我想到了妈妈，就放弃了。

他知道她所指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同样抛弃女人的男人。

从一间小诊所出来的时候，她脸上惨白。她说她现在经历的，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当那个生命离开自己体内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母亲是多么的伟大，她却没有勇气把孩子留下来。她怕，她不敢承受如母亲一样的痛苦。

她一直碎碎念着，精神恍惚，不知道去哪儿。他带她找了一间旅店，条件很差，她虽然有爸爸给的钱，但却因为手术所剩无几。他偷偷拿了家里的钱，给她买了车票。

……

他高考没有通过，当母亲看到成绩单的时候，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失望和痛苦。母亲很平静的安慰他，这样反倒叫他不知所措。

当他一大早推着单车走出院子，听着周围嘈杂的蝉声，走出巷子突然停住脚步。轻轻地唤了一声，却不见应答，然后傻傻的笑，骑上单车向前走去。身后铁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脸上满是泪痕……

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但却不是恋人。他们从未爱过对方，从未有过爱的意识，也许一直爱着，只是没有那么深，只是爱错了方向。如果非要说这是爱情，那么这段爱情，从一开始就到了尾声。

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