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鲁的变迁

朝鲁——蒙古族男孩子常用名，常译成石头，寓意玉石或者宝玉，也是父母掌中宝贝之意。本文主人公朝鲁，出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幼儿时生了一场病，因治疗不及时高烧导致木讷，算是瑕玉。

  01     尿炕

朝鲁不爱说话，脑子虽出问题了，但是不傻，只是反应比别人要慢好久。比如你跟他讲一件事情，要过几天等你都要忘了的时候，他反倒来给你讲他的理解。讲起来慢条斯理，头头是道，很有见地。要是他没高烧过，我想他比我强得多。

朝鲁小的时候，家人并不知道他智力的问题，只是以为他开口说话比较晚呢。伴随着他的还有尿炕。火炕在北方很常见，内蒙牧区也一样。其实一直尿炕就是脑子坏掉了的一个表症，可怜的是朝鲁妈妈没有文化也没这个判断力，再者那里是草原深处，当时没那个条件。

夏天好说，被褥一晒就干了。可是冬天不行，妈妈只好把褥子表面裹上一层塑料布，但还是会弄湿，拆洗起来很累，三两天一次的拆洗和寒冷让妈妈的手上都是小口子。

朝鲁知道自己这个毛病的，他想少让妈妈操心，他就开始装睡。忍着不睡觉，真的就不尿炕了。可是晚上不睡觉白天会很累，没有精神，白天朝鲁还要放羊呢。再说真不睡觉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有时候朝鲁会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结果还是尿了炕，妈妈就一边整理一边说：好了好了咋又尿了呢？朝鲁不吱声，他觉得这种很好，至少让妈妈少洗刷几次了。

朝鲁和我小时候一样，是生活在北方草原深处的。他这样的人也要做事，也是唯一的事情：放羊，而且是放那些老弱病残的，跟不上羊群大部队的。朝鲁总能给这群羊找到水草肥美的地方，把他们养得比爸爸最初交给他时候强壮很多，到时候爸爸就把恢复好的病羊拨回大群里，再拨一些病羊给朝鲁，朝鲁脸上就会挂着笑容，满意而自豪。

朝鲁放羊不会和大部队一起出发的，他要比大部队晚出发，早归还。但是朝鲁不闲着，他早早就起来先去找这一天水草最好的地方，然后回来再带这群老弱病残过去，羊都喜欢吃带露水的嫩草，所以太阳暴晒之前要带着它们吃到。

朝鲁跟我说，寂寞的时候他就和羊说话，有一只没有犄角的小羊，一直跟在他身边反刍，朝鲁就经常和它说话。可以想像一下：一望无际的草原，一个坐在草地上自言自语的人，一只卧在他身边不叫一声默默反刍的小山羊。

然而这些快乐替代不了尿炕这个烦人的问题，朝鲁心疼妈妈，妈妈也心疼朝鲁。带来转机的是一个初夏时节，草原上的春天来得晚，盛夏的草原才刚刚茂盛。就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朝鲁放羊回来了。跟着朝鲁的还有一个喇嘛——会说蒙语的喇嘛，汉语很不好，穿着破烂的褐红色袍子。

朝鲁爸爸是个极其热情的草原汉子，知道草原上有一生游走的喇嘛，类似苦行僧。喇嘛也毫不客气，一连几天吃肉喝酒，妈妈也不多言语，只是随时准备辣酒羊肉，炒米奶茶，草原的胸怀养育了他们这种天生好客的传统。

朝鲁妈妈依旧隔几日拆洗晾晒被褥。爸爸用蒙语和喇嘛交谈，谈及朝鲁尿炕，喇嘛说朝鲁和他有缘，可以帮助朝鲁解除苦难。

第二日一大早全家人发现喇嘛不见了，毫无征兆的消失了，还带走了好多的马肉干。生活依旧继续，喇嘛随口说的话大家也都当他说酒话，都没真正放在心上。接下来的日子，朝鲁依旧放羊，妈妈依旧拆洗晾晒。

这天朝鲁赶着老弱病残早早地回来了，他说那只小羊不反刍，一个劲地绕着他转圈咩咩叫。屋内迎出来的是那个喇嘛，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两袋子野草。袋子就是装宿苜草的尼龙袋，那袋子里的野草有的朝鲁见过，有的没见过。

喇嘛嘱咐把这些野草煮水给朝鲁喝，妈妈就照做了。野草好多，每次煮一碗，估计要喝好久。喇嘛继续喝酒吃肉，和爸爸交谈，但不再提朝鲁治病的事。

几天后喇嘛又不辞而别，再也没回来过了。妈妈每天都煮一碗给朝鲁喝，朝鲁每天都会喝下。朝鲁依然放那群老弱病残，妈妈依旧隔三差五地拆洗晾晒褥子。喇嘛采的野草煮完了，没有见效。妈妈说不管用，每天还要给你煮，浪费时间和柴火，不要喝了吧。

朝鲁默不做声，等晚上回来，带回了野草，和喇嘛采的一样，让妈妈继续煮给自己喝，朝鲁竟然慢慢记住了这些草药，他早已偷偷地带着样本和他的嫡系部队走遍附近草原，每次只带一种。朝鲁不知道这些草叫什么，只是记住了模样，我后来只知道其中两种：一是知母，一是黄芪。

奇迹终于出现，朝鲁妈妈洗褥子的节奏慢了下来。开始时是四五天，后来是十天半个月，再后来一个月，直至最后完全不用了。

朝鲁恢复正常了，但他还是每天都会喝一碗汤药，妈妈说应该可以了。汤药不好喝的，妈妈偷偷尝过的，奇苦无比。朝鲁说再巩固巩固。

朝鲁至今也再没有尿过炕。药汤也早不喝了，他现在也竟记不得那些植物的模样。后来有些人远途登门咨询偏方，但是妈妈爸爸没有记得，朝鲁也表达不清楚，况且喇嘛吩咐这药是针对朝鲁的，大家怕是耽误别人病情，便也没有搞清到底是些什么植物。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有些发蒙，头晕晕的。喇嘛再没出现过，这些讲述也是朝鲁给我慢条斯理地讲了好几次，有时候甚至是我帮助他回忆思路才进行下去的回忆。是不是朝鲁自己杜撰？抑或是喇嘛医术真的高超？

我问过朝鲁父母，喇嘛是真实的，喝药也是真实的，尿炕更是真实的，而后来的不再尿炕更更是真实的。

02    失踪

朝鲁15岁那年的夏天，随着父母迁徙到了离北京首都很近的一个农村。朝鲁小时候也上过学，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背着书包去报道，可是朝鲁只念过一年级，而且念了四年。因为他记不住那些文字和数字，尽管小伙伴们都嘲笑自己，朝鲁每天还是很认真地做老师布置的作业，朝鲁想念书的，他喜欢书。

在一番失望后朝鲁就再没机会接触到课堂了，陪伴他的每天都是老弱病残的羊，特别是那只没有犄角的小羊。那只朝鲁每天说话的小羊总跟着他，朝鲁有时候会偷偷带上自己念过的一年级课本，在没人的时候念给小羊听。那时小羊就默默地反刍，卧在他的身边。

朝鲁说他一直都没让爸爸把这只小羊拨回大部队，尽管这只小羊其实已经很强壮了。朝鲁说小羊的胡子下有两只肉铃铛。小羊是母羊，后来产的小羊依旧是没有犄角的，也带着肉铃铛。

小羊一直到去世都在朝鲁身边，去世后被朝鲁埋在了草原深处，没有坟头。朝鲁说小羊就应该在那里，那是它的家。

时代的变化也影响到了草原深处，草原上的人都活动起来了，朝鲁也就随着父母迁徙到了内陆城市边缘，因为固定牧养，家里的草场和羊群都变卖给了叔叔。朝鲁到今天也再没回到过那片草原上，我想有一天我会开车带他回去看看，不知道那时候他会怎样的心情。

离开了草原，朝鲁不知道自己能做啥了。他只会放羊，可这里又没有羊可放。来到的这片土地没有草原，甚至说都没有草。

朝鲁曾让爸爸给自己买了两只小羊，可他不能把它们赶出去放牧，开始朝鲁还在田间地头找一些草割来喂养羊，可他们来到的这片土地是全中国最大的粉条出产区，这里家家户户都种植红薯，种植红薯就用很强毒性的农药，结果地边的草也残留了农药，都是有毒的。两只小羊相继发生了中毒现象，朝鲁不敢再去割草，只好央求妈妈到市场上买来些饲料喂小羊。

后来这两只小羊也被爸爸卖掉了，是朝鲁让卖的。他说不养了，没有草原的羊心里不是滋味，从此朝鲁再也没养过羊。多年后我听见宋冬野唱：“爱上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朝鲁家在草原上的时候，除去几百亩牧场，还有上百亩的耕地，广种薄收，靠老天爷吃饭。然搬来这里，人均耕地却仅有一两亩，于是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朝鲁闲不住，他走遍周围村落和田间地头，人们渐渐地都认识了这个木讷的人。

朝鲁有力气，村里人都爱请他帮忙做活。朝鲁帮人做活也不收钱，只要给上实惠的吃喝就行了。一是乡里乡亲的收钱过意不去，一是朝鲁觉得自己很笨，只要能养活自己吃饭就算是帮助家里赚钱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年，朝鲁也长成大人了。许多上了年纪的庄里人在见到他的时候问：你要娶媳妇不？朝鲁很坚定地回答说不娶。我曾经问过他，你真的不想娶媳妇？他慢慢地说道：那就是造孽啊，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村里人问过几次后，就再也没人关注这个问题了。

物价的飞涨终于影响到了这家外来人，生活开始出现压力了，朝鲁的爸妈决定去承包一片地来种植酒葡萄。酒葡萄类似野葡萄，和我们吃的巨蜂、提子、玫瑰香葡萄截然不同。一家人一辈子都是牧民，只能边学边做。首先的难题是挖葡萄沟，朝鲁认为自己有的是力气，便和一家人起早贪黑挖沟，太阳把他晒得黝黑，但是朝鲁觉得很充实。

终于熬到了收获的季节，一家人算算账却是白做了一年，反而赔了不少钱。葡萄是不能再种了，家里人要另谋出路。朝鲁更是茫然了，他觉得很好了，有活干每天都充实。

一个养牛的养殖户邀请一家人去牛场养牛，养牛的地点在煤矿，一个新中国最早的煤矿大院里。由于过度开采，矿源枯竭剩下了一大堆的矿区厂房，朝鲁一家人就来到了那里。

安营扎寨，击鼓升堂。有朝鲁的帮助，爸爸没几天就把几间废弃的房子拾弄得很像一个家了。

爸妈的工作是喂牛和加工饲料，朝鲁的工作是每天清理牛圈，就是清理牛的粪便。牛是一个消化很弱的牲畜，它也反刍，但不像羊一样拉颗粒状的粪便，而是拉稀糊糊的，遍地都是。

朝鲁每天都去收拾，尽管有些不情愿。朝鲁虽然木讷，但是一点也不脏，更不喜欢脏的地方。——朝鲁的干净那可是出了名的，连邻居们都知道他要使用自己专用的碗筷，从不和人混用，每次吃饭完毕都是自己洗刷干净放起来。

朝鲁不愿意干这个铲牛屎的活计，这个活计一时都不能离开人，他不愿做又不想妈爸生气，于是有时候就会出现怠工。

终于有一天，妈妈和朝鲁之间发生了冲突，妈妈骂了朝鲁。那是一个连阴雨的下午，受了委屈的朝鲁一气之下走了出去。雨越下越大，妈妈以为朝鲁赌气去了牛棚，待会儿雨停了就会回来的。

雨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渐渐停了，妈妈匆忙地赶到了牛棚——朝鲁不在！！妈妈问遍了周围的邻居，大家都没见到过，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妈妈心头，朝鲁不见了！

03     找寻

朝鲁就这样失踪了，无声无息地。

这个废弃的煤矿曾经衍生出一个城市，繁华的时候人满为患，如今虽然不是那么多人了，但是还有好多人在这里谋生计。废弃的煤矿位于城市的北侧，新的城市在南侧。朝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爸爸妈妈不敢告诉另外的两个亲人，女儿和另一个儿子，他们由于各自的家庭生活在别的城市里。

爸妈决定亲自寻找朝鲁。

两个人开始明确地分工，爸爸负责去远一点的城市寻找，妈妈负责在矿山找。他们和养牛的东家坐在一起商讨分析，认为朝鲁木讷胆小，他不会走太远，应该就在附近；其次朝鲁没有独立出过远门，应该不会回老家或者回种葡萄的地方。

牛暂时是养不成了，找人要紧的。东家迅速给结了工钱，并让他们继续住在房子里，找到为止。爸爸说找到了朝鲁的话，我们还继续养牛，东家说好。于是从第二天早上朝鲁父母就开始了找寻。

朝鲁父亲并没有一开始就报案，他一直坚信自己的木讷儿子是在赌气，等他饿的受不了就会回来的。妈妈则不然，她预感到大事不妙，昨晚上养牛东家说了这个矿山都是人私采留下的矿井口，洞口很隐蔽，人一旦掉下去就上不来。

妈妈始终就出现这种幻象，感觉儿子在矿井底下喊自己。妈妈像发了疯似的找寻矿井，在坑口大声呼喊，直到听见自己的回音才又找寻下一个矿口。

朝鲁爸爸首先来到了城市南部，虽然来这个煤城好久了，可是就压根没有来过这半面城市。朝鲁爸爸没上过学，但是他会唱戏，会唱皮影戏。这些给他间接的影响是遇事不慌张，按照戏文讲的开始张贴寻人启事。找人多的地方张贴，小区门口、学校门口、菜市场和汽车站——这个城市没有火车站，人们的出行主要是汽车。

由于没有煤可开采，来这里的人并不多，朝鲁爸爸在汽车站附近问过好多倒骑驴（一种人力出租车）的司机，都没有见过朝鲁。

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是朝鲁的身份证上弄下来的，因为当初迁徙需要身份证，不然朝鲁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和朝鲁有些不像，那时候朝鲁才15岁，现在已经27了。木讷的模样和岁月已经在这个人物的脸上起了变化，朝鲁爸爸妈妈都后悔没有给他照过新照片。

三天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朝鲁爸妈和东家商量后决定去报案。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个人就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方面做了笔录，并承诺一定会帮助查找。但又说主要还是你们自己去找，我们只能在失踪人员和流浪离世的人这方面帮你们校验。朝鲁妈妈一听这样的话，立马哭得天昏地暗的，差点昏死过去。

傍晚时分，朝鲁爸妈又结束了一天的寻找，回到了这个曾经有朝鲁存在的小屋子里。东家过来询问情况，朝鲁妈妈说附近的矿井她都找过了，挨着养牛附近的废矿坑她已经去过两次了，没有发现任何迹象。朝鲁爸爸说他已经熟悉南边那半个不大的城市了，贴过的寻人启事都完好的，没有人看见过朝鲁，派出所那边也没有消息。

东家说他听人讲现在有黑矿，专门找智障和杀人后的逃窜犯去挖矿，此话一出朝鲁妈妈又受不了，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养牛东家又说我已经托人帮你去打听了。养牛东家是矿山的老工人，周围的环境他还是熟悉的。东家又说朝鲁木讷又胆小，应该是不会被骗着去那种地方的，怕就怕那下午的暴雨，若一旦冲入矿井被泥石流掩埋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半个月的寻找结束，没有任何进展。朝鲁爸妈商量一晚，第二天一早找到了东家说我们不找了，我们继续给你养牛。朝鲁爸爸说，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牛去找人的，我们要在这里等朝鲁，要是有一天朝鲁回来了，我们不在这儿那咋办，所以我们继续给你养牛。东家好人一个，就应下了，还多给他们加了工钱。

朝鲁爸妈对东家的肉牛更加上心了，每天早出晚归呆在牛场。朝鲁妈妈不愿意回到那个小屋子里，一回去就想起她那可怜的木讷儿子。那一年的雨水特别多，一下雨朝鲁妈妈就流泪，而朝鲁爸爸就默默地铲着牛屎。自从又做起养牛这个事情，朝鲁爸爸就把铲牛屎算做份内了，尽管东家说可以再找个人来做，朝鲁爸爸不让，他觉得要给朝鲁留着这个差事，万一哪天回来了还要继续做，何况这回东家还加了工钱。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中秋节到了。朝鲁爸妈决定将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告诉另外两个孩子。至于他们怎么开口的我没有详问，但我能体会到那种悲痛。那两个哥哥姐姐第二天早上就赶了过来，姐姐和妈妈抱头痛哭。哥哥和爸爸在一旁默默叹息。待大家情绪平定了，朝鲁爸妈就详述了找朝鲁的前前后后，说这么久过去了，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那天晚上哥哥少有的和喂牛回来的爸爸喝了点酒，一家人在惨白的节能灯光中商量着今后怎么办。朝鲁哥哥建议去他们那边，离开这里。朝鲁妈妈说你们不要劝了，我等到明年春天，若那时候朝鲁还没回来，我就离开这里。朝鲁妈妈说我其实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一看到这里就想起朝鲁，我那天要是不骂他，他就不会走了......说着又哭了起来，姐姐也跟着哭。

04    等待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第二天朝鲁姐姐和哥哥都离开了。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生活难处，耽误不得工作。

冬天来了。这个冬天特别的冷，朝鲁妈妈已经不那么伤悲了，她想朝鲁应该是离开这个世界了。她情愿如东家说的朝鲁是被泥石流掩埋了，这样他就不会受苦了。朝鲁走的时候穿的衣服是单衣，现在这么冷的天气，朝鲁妈妈一下子就不敢想下去了。

朝鲁的哥哥由于这个事情经常来看望父母。他也托人四处打听，但是都没有什么实质进展。每次朝鲁哥哥过来看他们，都会和老爸爸喝点小酒。朝鲁妈妈总是给他们炒点小菜，他们也时常谈论起朝鲁在的时候做的各种囧事，还会笑起来，继而是一阵沉默。朝鲁妈妈说我等到明年开春，我就走。

春节就要到了。这个春节朝鲁哥哥决定举家来朝鲁爸妈的小屋子过年，两个老人知道他用心良苦，当然一定要表现得高兴。朝鲁妈妈在哥哥一家还没来的时候，偷偷地把朝鲁的衣物和一些物品拿到了十字路口烧掉了，顺便还烧了很多的纸钱。

朝鲁哥哥一家节前就过来了，这次可以陪父母到正月初十。朝鲁哥哥家的儿子正值懵懂时段，吃饭了就喊朝鲁叔叔呢？嫂嫂就赶紧打圆场说打工去了，朝鲁妈妈听见了，转念就一笑对孙子说，叔叔去赚钱了过年不回来了。

那个年是如何过的我没有详细问，我只知道他们吃饭的时候全家人多放了一套碗筷在那里。第二天早上朝鲁姐姐一家人也都到了，全家人在那个春节一起照了张全家福。我见过照片，可以明显地感觉出留了一个空位子。那年朝鲁哥哥专门借了个数码相机回来，还给每个人都照了单人照，这是朝鲁妈妈要求的，并且要求洗出来后每个人的照片都要给她寄过来一张。

转眼春暖花开，朝鲁依然没有消息。派出所那边也来了几次消息，每一次朝鲁妈妈都会有昏死的感觉。养牛东家对警察说以后你通知我去看。接下来派出所就真的没有再打扰朝鲁父母，后来他们还是知道了，其实东家去看过好多次无名男尸。

我听到这里时觉得这个养牛的东家真了不起！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些人真心愿意帮助别人，并不求回报，朝鲁爸爸说自己一辈子行善积德，所以遇到好人了。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朝鲁爸妈早已经和这个好心的东家失去联系多年了，只知道他姓赵，百家姓的第一个字。

朝鲁的爸妈辞别了养牛东家来到了朝鲁哥哥的城市。离开的前一晚，朝鲁妈妈把朝鲁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还在十字路口烧掉了好多纸钱。他们已经坚信朝鲁应该不在这个世界了。

朝鲁爸爸留下了朝鲁的一个小木箱。朝鲁木讷，并不笨；他不爱说话，但并非没有自己的世界；朝鲁爱干净，有属于自己的碗筷。这些都藏在这个小木箱里。我后来看过这个小木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木箱子，长宽高不过一尺见方，里面有小人书、歌曲磁带、一年级课本，还有朝鲁的一年级作业本、几个草原上才有的风干植物、一副碗筷、一把弹弓和许多小石头。这些只有木讷朝鲁才能解开的谜一样的东西，朝鲁爸爸决定留下来并带走——这是残存的最后一点念想了。

05    奇迹

转眼又一年过去了。

那只小木箱已经在朝鲁哥哥的下房角落放了好久，朝鲁妈妈爸爸也不再提起朝鲁，似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朝鲁曾经存在过。倒不是真的忘记，读者朋友们你们懂的……连小孙子都不喊叔叔了，他或许是真的忘记了。

深秋的一个晚上，一个陌生的电话带来了欢乐。这个号码是从那个养牛的城市打来的，打来的警察说见到了一个人，百分之九十就是朝鲁。朝鲁爸妈离开那里的时候，留了朝鲁哥哥的一个号码在养牛东家那里，养牛东家因为年龄大了也离开了，走之前把这个号码留给了派出所。

总之现在那边传来了这样的消息，一家人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全家人都没有放弃寻找，只是不那么声张。朝鲁爸爸还曾酒后说过，谁给他带朝鲁回来，他就给那个人两万元酬劳。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朝鲁爸爸和姐夫去了那个曾经的城市，朝鲁妈妈等一干人在家等候着，那时候朝鲁的哥哥出差在外。终于在中午时分，电话过来了，真的是朝鲁！

我们木讷的朝鲁就这样神奇的回来了！

这是让我听了惊呼不已的，我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朝鲁，而是和朝鲁爸爸在一起喝着小酒。这种戏剧般的结果让我非要见上他一面不可，朝鲁爸爸说，你会见到的，他目前在他姐姐家做工呢，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后来我就真的见到了朝鲁。人虽木讷，但是长的很受看。初次见到我，只简单的笑笑，说你坐，喝水。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敢太多说话，怕惊扰到他。

彼此慢慢熟悉后，他给我讲了他一个人的那段生活。

朝鲁其实没走出多远。他带着气愤离开家后，一场倾盆大雨让他害怕起来，他想回家，想妈妈。可是他刚才越走越快，已经超越了他平时的活动范围，等他抬头四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那时候他只是处在城市的南侧，如果他往北走就可能回到了家中。他不敢去问人，我们木讷的朝鲁啊，自己决定赌一把，朝着自己认为的方向开始了行走。

而这一走，竟是将近两年时光。

我问过他，你走的时候以什么来做参照物？他看着我呵呵笑了，我知道他听不懂参照物这个词了，就又问你瞅着啥走的？他慢慢的说：我想看星星，在草原上我就看星星走路，可是那天晚上天空是阴的，还有废弃的城市弥漫的硝烟味道让他恐慌了，他走出了城市，走到了另一个城市。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我所说的城市其实是一个城区，那个城市的几个城区离得非常远，朝鲁就是从他们养牛的那个城区走到了旁边的另一个城区，那是一个后来兴起的城区，完全没有矿山企业。

至于那一晚上朝鲁是在怎样的惊恐状态下走的我没有细问，他也形容不来，只是说一个劲地走，走累了就歇一会儿。那时的朝鲁已经忘记了饥渴，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回家的路这么远啊。我说你没有问路人吗？他迟疑了一会儿，怔住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慢慢说到没有问路人，我说话他们听不懂。

那一晚的他已经如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逃离，越是想回家就越远离家。他或许都没想过问路，而路人也不会关心一个木讷的人在雨中匆匆走过。

三天后木讷的朝鲁走不动了。这时候饥渴超过了恐惧，他要找东西吃。我问他：你第一顿饭吃的什么？朝鲁想了想，慢慢地说：半个烧鸡。看着我，又说：我去捡瓶子的，垃圾桶里有半个烧鸡，我就吃了。

可怜的朝鲁，木讷的外表下有着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不去乞讨。我问他为什么？他一顿一顿地挥着手又慢又用力地说：我不是要饭的，我就是找不到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朝鲁就开始捡拾垃圾桶里的塑料瓶子，废纸箱等，然后去卖钱。只买馒头吃，他说馒头不容易坏，抗饿，风干了也能吃。我问你喝什么？他说喝过河水，还有饭馆的自来水。那个城市的饭馆都是在室外洗涮盘碗，所以自来水就在外面。

你在哪落脚呢？我都不忍心问下去了，但是又有太多的好奇心。木讷的朝鲁告诉我说：开始的时候我去银行取款的地方，后来老是有人欺负我，他们都是流浪的。我知道自己真的找不到家了，就想找一个固定的地方。木讷的朝鲁居然想到了这一层面上，这让我大吃一惊。

“我不是流浪汉，我只是找不到家了。”我给朝鲁跟前推了推水杯，他拿起来一饮而尽，眼神一亮。然后缓缓地说：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朝鲁说的好地方就是在这个区的一所中专学校，是一个卫校。那里当然是女孩子多，都是未来的护士。那个门口连接着一座桥，在桥的涵洞里，朝鲁就安置了自己临时的家。

朝鲁知道自己迷路了，冷静下来的他开始试着找人说：我想去一个养牛的地方。人家问哪里？他说不上来，问他你家是哪的？他说是草原上搬过来的，也不知道叫啥。他的口音和智力让人觉得他是傻子，便不太介意。我不是傻子，我就是说得慢一点，可他们都没有耐心听我说完，朝鲁和我讲述的时候手在空中一挥，我知道那是一种怨愤。

我问你为啥不找警察？他说我找过，我说不清楚。次数多了就说你不要碍事，不理我。但是我不惹事情，所以那里的警察和保安都没有撵我走。

没撵朝鲁走的另一个原因是朝鲁可以帮他们做力气活。那时整个城市做饭使用的都是煤气罐。朝鲁力气大，可以把两个煤气罐直接拿到六楼而不歇。这个卫校里大部分家属和职工都是住在没有电梯的筒子楼里。只要是保安一喊：憨子，来搬煤气~~朝鲁就会去帮人家把煤气罐扛到楼上去，换回来的报酬是几个馒头和一点剩菜。但是木讷的朝鲁已经很感激他们了，就这样他们成了共生关系。

我还是没有解释清楚朝鲁是如何在那个桥洞里安家的——那时候正值毕业季，离校的学生们废弃了好多的被子和过时的衣服，朝鲁如获至宝，他把这些全部都拿进了涵洞里。他还找来了破的座椅和床板，将涵洞的西北面封堵一下。北方的桥，涵洞基本上没有水流过，这也让朝鲁在涵洞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没受水灾。

新生入学了，慢慢地大家都知道门口涵洞里住着一个憨子。我不喜欢憨子这个称呼，我不傻，我就是说话慢一点。朝鲁对我说，我不是流浪汉，我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卫校的女孩子们每天都要经过大桥，到学校另一侧的食堂去吃饭，不管是恻隐之心还是久成习惯，一些人总是带一些吃不完的馒头扔给他。朝鲁很懂事，没有保安允许从不进去学校里，也从不吓唬女学生。

朝鲁总是穿的很干净，但是女孩子的校服太鲜艳了，他就反着穿。朝鲁还自己在河水里洗衣服，他会去捡瓶子和废纸盒，卖了换钱，觉得自己头发长了就去找一个公园的老头理个发。开始老头还要钱的，每次三元，后来老头不要钱了，朝鲁就每次给他从路边饭店灌满所有的水壶。老头每次还给他剪剪胡子，老头说不能剃，一剃就会疯长，剪剪长得慢。朝鲁说自己的胡子真的长得慢，到现在朝鲁还是剪胡子而不剃胡子。

最难熬的日子是冬天，数九寒天，虽然衣服棉絮很多，但是根本抵御不住北方的严寒。“要是再有个冬天我可能就熬不过去了。”朝鲁对我说。最难的几天里，是学生放寒假了，他储存的馒头也吃的差不多了。人都回家过节了，垃圾自然也少了，那一时段要走好久才能找到几个瓶子，每个空瓶子卖一角钱，两个馒头要五角钱，一个三毛。木讷的朝鲁要攒够五角钱才能去买热馒头吃。不够的时候他就只能忍着饿。

“有一次我感冒了，我拿出了存了一个月的钱，买了一包方便面，让门口的保安泡了热水给我吃。他是个好人，那个保安啊，他还给我一根火腿肠和一包榨菜呢。”朝鲁慢慢地对我说道，说的时候眼睛里还充满着感激之情。

“后来我学乖了，我捡了个饭盒，学生不要的。我就找些废弃木材，我和保安说我不会有火灾的，我买了打火机，捡些冰块放在里面，点木材烧开水泡馒头吃，烧完后我把灰烬都放在河中，保安们很放心我。”

寒假结束，学生们回来了，朝鲁的生活就好过点，有些女学生还专门买了炒饭送给他吃。朝鲁慢慢地被周围人接纳了，很多力气重活都想到他，朝鲁也想到了报酬不仅仅是馒头剩菜，他会要上一两元钱。“有的给我五块钱的，太多了，我不要的，我只要两元。”

给朝鲁带来转机的是一个女学生。长久的共处，终于引发了一个假期没回家的女学生的好奇心，她决定去和朝鲁交流。第一次问话的时候朝鲁是谨慎的，朝鲁不乞讨，不扰人，也不去汽车站附近捡东西。朝鲁说他看见过有人活生生把一个傻子的腿打断拉去乞讨。

木讷的朝鲁还是有戒备心的，他不和女学生对话，女学生觉得朝鲁不傻，只是木讷。卫校的专业知识此时发挥了奇效，一个专业人士是可以分清木讷和傻的区别的。

女学生终于把这事告诉了同宿舍同学，继而全班同学都参与了，他们找到了派出所，这下派出所重视了。在那个讯息没有现在发达的时代，我真的理解派出所之间的断档沟通。

于是，我们木讷的朝鲁又回来了！

我听到这个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我一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说实话，在写下上面的文字时，我一个老男人已经无数次的哭的稀里哗啦。

朝鲁的爸爸赶到那里。没有我们想像的父子相认，抱头痛哭。一切都很平静的，木讷的朝鲁看着爸爸说，爸我迷路了。爸爸也平静地说儿子咱们回家。

办理完手续，朝鲁的爸爸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并和家里人说要好好感谢恩人们。他们邀请派出所民警吃饭，被婉拒了。朝鲁爸爸只得做了一面锦旗送给他们。

结果他们还帮我们买了回来的车票，不要我们掏钱的——朝鲁爸爸说，本来想去看看那个赵姓养牛东家，但是已经搬走了，没有联系上。找到朝鲁的时候学生们正好放暑假了，也没有见到那群女学生。

朝鲁在临走前还去了那个涵洞，并且把东西都清理干净，又用自己攒的钱给门口的保安买了一盒钻石烟。我找到家了，我要回家了！——木讷的朝鲁对保安大声说道。

朝鲁的爸爸在第一时间告诉了远方的哥哥找到朝鲁的消息，说待会儿带着去吃好吃的。朝鲁的哥哥给的建议是：找个澡堂子给朝鲁好好洗洗澡，不要吃好吃的，带他喝点粥吧。接下来回去的日子也要慢慢来，先吃流质食物，一点点地恢复正常。

据说，朝鲁回来后非常高兴，除了吃粥就是睡觉，一连七八天。

是饭就充饥，是衣就遮寒！——朝鲁慢慢地对我说，我很奇怪朝鲁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问谁说的？朝鲁说爸爸说的，那是皮影戏里的戏词，人生如戏，戏若人生。

06    打工

在吃了睡醒了吃后的第八天，朝鲁开始走出家门，尝试着熟悉新来的城市。

经历了丢失，朝鲁突然间比原来开朗多了。“这都是被逼的。”朝鲁慢慢地对我说。

朝鲁妈妈也开始谨慎起来了。首先从最基本的保护开始，在每一件衣服的衣角里都缝上一个塑封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朝鲁的姓名、住址和朝鲁爸妈的电话号码。这次事件后，全家人都买了电话，给朝鲁也买了一个，是诺基亚最便宜的那种。上面只有三个号码，分别设置成1、2、3，这样有事情的话就可以联系了。

朝鲁妈妈在整理朝鲁的衣物的时候，发现了两个佛光小牌，是在朝鲁穿回来的内衣口袋里。本来回来后朝鲁妈妈想把所有的衣物都扔掉的，但是朝鲁执意要留住这件衣服，至于为什么，朝鲁说不清楚，妈妈也不想细问。

现在妈妈又看到这两个小佛像，便问道朝鲁这是谁送的？朝鲁慢慢地和妈妈说这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来了几个和尚送的，还给他买了件背心和几个馒头。那是救他一命的东西，所以他要珍藏起来。朝鲁把那件背心放在了他的木箱子里。两个小佛像则随身携带着。

这样过了几个月，朝鲁慢慢恢复了健康。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按时出门，先绕着居所周围溜达，然后一点点的试探扩大圈子，终于有一天他把这个小城全逛遍了。当他逛完了整个城市时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妈妈说我不会迷路了。

某一天朝鲁和朝鲁妈妈说我不能这么呆着了，要找点活干。朝鲁回来后，一直都说自己的脚后跟痛，那是丢失期间整天走路留下的后遗症。朝鲁爸妈这时候已经在一家工厂的后勤部门找到了工作，爸爸在门卫，妈妈在食堂。后来朝鲁爸爸就托人安排了朝鲁去扫厂区街道。

朝鲁很喜欢这份工作，尽管工资很低。厂区里的垃圾很少，朝鲁还是每天早上准时拿着扫帚出现在那段路上，一丝不苟地扫着路面。

这样的工作一直坚持了两年，朝鲁每天干完本职工作，业余的时间里他还会去马路上溜达。他总是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人们丢弃的塑料瓶。他会把瓶盖拧下来，然后用脚踩住瓶体，再拧上瓶盖，把里面的空气挤出来。这样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就装了很多的瓶子。

很可惜这个厂子被外资收购了，朝鲁的这段打工时光也结束了。

朝鲁爸妈租住在一个城中村，四周有很多各种行业的人。有一个送煤气的找到了朝鲁爸爸，想让朝鲁帮着他送煤气罐。朝鲁答应下来了，这个工作他不陌生的，在那段不愿回忆起的丢失时光里，他就曾经干过这活计。

那个人给的工钱不是很高，但是每天半夜2点钟就要起来，待到大家都起床了的时候，他们基本上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那之后两个人会去吃一个早餐，送煤气老板爱吃肉，所以朝鲁也开始吃肉。自从回来后，朝鲁不再像以前那么挑剔和爱干净了，他能接受任何食物。

由于劳累，他需要在吃完饭后回去补个回笼觉。这就造成了他的肥胖，那一段时间朝鲁真的是很胖的样子，剃了个短发头，乍一看就像个弥勒佛。

这个工作持续了大概一年的时间，因为那个老板的转行而终止了。

暂时失业时候，朝鲁依旧每天都串街，依旧是捡塑料瓶，有时候还有废纸盒，卖的钱朝鲁妈妈都给存了起来。朝鲁妈妈说留着朝鲁老了用。后来朝鲁又找了一段时间的扫街工作，不过没干多久就不干了。

朝鲁有一段时间突然想明白了，不是给什么工作干他都接受了。他要找工资高一点的，后来在高校的学生食堂里找到了洗餐盘的工作，这个工作是朝鲁做的最久的一个工作。

朝鲁有力气，洗餐盘又不是多累的活计，就是忙乱，朝鲁说：那是一阵风的工作！就是学生吃饭那阵子最忙碌，然后其他时间朝鲁也不闲着，帮助学校餐厅通下水道，这样他每个月能增加两百元的收入。

在餐厅工作的另一个好处是管饭。朝鲁饭量很大，他觉得很满足。朝鲁的工资有时候遭人嫉妒，而他的木讷也招来了不轨之人使坏，朝鲁都不大理会。“这比我丢了那时候好多了！”朝鲁说。那时候那些流浪汉真的和他拼命呢，抢地盘睡觉。

后来朝鲁又和在工地开升降机的姐夫说想去工地打工。姐夫一家人都在工地开升降机，朝鲁姐姐就把朝鲁安排到泥工班组。朝鲁主要的工作就是打零工，搬水泥运沙石，有时候没活了就打扫卫生、给进出工地的泥土车洗澡。不论做什么事，朝鲁都能把事情做到自己认为的最好程度。朝鲁说要对得起人家信咱们。

朝鲁在工地上干了一年多，攒了一万元多元钱，妈妈给他入了养老保险，还存了一部分以备急用。

最近朝鲁又找了一份清扫菜市场的工作，是街道给安排的，全年无休，朝七晚五。下班后他还会去串街，还是在捡塑料瓶和破烂换钱。

他不悲观，也无谓乐观。他只想找到事情做，在做到最好的事情时希望赚的越多点越好，没有那么好的工作的时候不称心的工作也会去做。但是只要让他做就做到最好！

朝鲁从不吸烟，说这一辈子都不会。“那对身体不好”，朝鲁说。他会给年级愈发老了的爸爸买酒喝，偶尔也会陪着爸爸喝上一小盅。

生活给我们这点磨难算什么呢？真的还有明天，也要珍惜现在的生活。说不上为什么，只要提到这个木讷的朝鲁，心里就觉得暖绒绒的。

07    爱好

朝鲁的确木讷，但并不笨。

朝鲁的小木箱子，里面有很多只有朝鲁自己才能破解的东西物件。他有自己的内心世界，有自己的爱好。朝鲁不善表达，朝鲁爸爸对我说其实朝鲁内心聪明着呢。

你都有什么爱好？我问朝鲁。朝鲁听见我说这句话，眼睛里立马透过一丝光亮的痕迹。但是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憋得脸越来越红了。

你能说说你的小木箱吗？我赶紧给他清理一个思路出来。木讷人说话和患口吃的一样，有千言万语，但是无法一下表达出来，就如同我们一下子把打开的啤酒瓶反过来，反而是倒不出酒来的一个道理。

遇到和封闭的人交流，你要适当地引导他。我们要善于倾听，更要善于引导。木讷的朝鲁就是由于没人愿意倾听，也没人引导而慢慢地不和别人说话了。朝鲁听我问起小木箱，就起来兴致勃勃地把小木箱搬了出来。

现在朝鲁准备拿钥匙打开小木箱。小木箱的锁是一把非常小的铜锁，可以说只要一用力就能去扭开的。它挂在那里，就是启示着这是朝鲁的私人空间，你们不好打开的。这个锁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木讷的朝鲁很信任这把锁。

朝鲁也没有钱放在里面，朝鲁身上现在一直装着20元钱。但是他从来不用的，那是朝鲁妈妈给他的，说一旦累了可以买水喝，买点食物吃。朝鲁立的规矩是只能最多花十元钱，剩下的在最危急的时刻打车用，朝鲁以为不管打多远的距离就是十元呢，他从来都没坐过出租车。

规矩是立了，但他从来都没买过水和食物。朝鲁总习惯把家里烧的开水放冷后灌到一个矿泉水瓶子里。朝鲁不吃零食的，一日三餐吃完，中间从不吃东西，也从不在走路的时候边走边吃，朝鲁认为那样做有失风雅，太不好看！

朝鲁把铜锁的小钥匙随身携带着，时间久了铜锁会不好用了，朝鲁就找来小侄子的铅笔削点石墨碎屑下来，灌到锁眼里，然后插上钥匙使劲转几下，于是就好用了。我不知道他是和谁学习的这种方法，但是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科学的方法。前些日子公司里一把插锁芯转起来很涩，我想起了这个办法，削了些石墨碎屑灌进去，果然就好用了，搞卫生的阿姨好奇地张大嘴巴一直看我。

08    记忆

现在这个小木箱里面的物件终于摆在我的眼前了：

几本小人书，两盒磁带，两本一年级课本，三个作业本，四株个草原上才有的风干植物，一把弹弓，许多小石头，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背心，一个小收音机，一个耳机线，几节五号电池。朝鲁跟我说道：“原来还有好多东西呢，我觉着没啥用了，就丢掉了。”

朝鲁慢慢地整理，我不打扰他，随着他回忆好了。岁月对于一个四十岁左右木讷的人来说，回忆也需要一点时间和情绪的。令我惊诧的是，朝鲁并没有说起这些物件，反而想起了小的时候。

“我喜欢牦牛噶”，朝鲁慢慢地对我说。牦牛噶这个词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了，那是一种投掷用的放牧用具，用来教训不听话的牛羊的，一个头部稍弯曲的水曲柳木柄，前端钻了个眼，上面系着用黄铜做的实心的铜铃，很有分量的。我和他探讨这个物件，发现朝鲁居然比我记得还要清晰。

那个时候我们身边常见到这种器物，常常都雕有精美的花纹图案。最随处可见的是鼻烟壶、烟袋锅、牦牛噶。鼻烟壶现在旅游的景点还有仿制品，但是品相那真是太差了。烟袋锅是草原上牧民吸食旱烟的用具，那时候的草原男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烟具，几个人聚在一起也要相互比试的，类似于后来的手包。烟具一般由烟袋锅、烟合包、打火机组成。烟袋锅的前段是一个金属的烟锅，用于燃烧烟草，大都是锡或者锡铜合金，上面还有精美花纹，类似古画里的玉如意那般。烟袋杆我这么大见到的大多是木制的，朝鲁爸爸说最早的都是山羊幼崽的腿骨。眼袋嘴一般都是玉石的，乳白中泛着浅绿。我一直惊奇草原上的人们都在哪里弄到的这些玩意啊，在我看来，草原上弄个钉子都是难上难的。

记得我刚刚考完大学，终于可以放松了便去了草原深处的姑姑家做客，姑姑家是那种真正的游牧生活方式，在辽阔的锡林郭勒草原上。我坐着勒勒车进去了，土路的颠簸让我一直睡到了目的地。

姑姑和姑父说蒙语，在我面前不用遮掩的，我完全听不懂。后来姑姑给了我5张20元的钱，那是他们家最大的面值的钱，无处可换整钱。接下来便是无聊的日子了，我拿着钱什么也买不了，因为根本就没商店！终于呆不下去了，我想离开。姑姑说待几日有勒勒车路过你就可以离开了，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生活无聊到你要蹲在野外地上看蚂蚁搬家。

我们再说回朝鲁。他居然想起了以前的物件，我就索性引导下去。我说你那时候就想要个牦牛噶吗？朝鲁笑了：哪能啊，我放的都是那些老弱病残，是不能打的。朝鲁对自己那些老弱病残的称呼“赖巴”。

朝鲁慢慢腾腾地说“我那时候就想要个小粪叉”。朝鲁找了很久，在草原的边缘有很多半沙漠的腹地，那里面长了好多的沙棘红柳条。红柳条长得很慢，但是柔韧笔直，很适合做粪叉的柄。

粪叉并不是真的拾粪用的，而是那时候放羊的一种用具，前端用铁丝做成插齿状，可以拾起小土块儿抛击乱跑的羊；粪叉的另一头是一条鞭子，用来打附近的羊，好的鞭子是皮子的。朝鲁放的羊都是老弱病残的，基本上用不到这种工具，但是朝鲁还是希望拥有一个。

朝鲁在爸爸不使用的时候偷偷看过爸爸的粪叉。爸爸也观察到这个木讷的儿子想要一个，就打算给他做一个。可是木讷的朝鲁就是不要，脸憋得通红地，一把将爸爸给做的小粪叉扔掉了。爸爸气得打了几下，朝鲁也不计较太多。

朝鲁其实是看不上爸爸给做的，用后来他给我讲的话就是太粗糙了。朝鲁要自己做！首先要寻找粪叉竿，朝鲁找了很久，终于找了一个红柳条，找到上学时候的小铅笔刀，割了一天才把那根羊腿粗的红柳条割下来。裁剪为自己中意的长度后，朝鲁开始每天抚弄这个柳条杆，我在多年后的紫檀手串把玩中，突然间明白了朝鲁当年居然就懂得了把玩的道理。那根红柳条在朝鲁几年的把玩中，变得非常的漂亮。

但是那个粪叉终于还是没有做成。一是因为朝鲁觉得没必要了，再有放牧也渐渐成了给游人看的风景，周围的人却都知道朝鲁走到哪里都拿着一根漂亮的红柳木。

这也影响到了朝鲁的一生，朝鲁告诉我如果他手里不拿着点东西他就不会走路了，就连他丢失的时候也是要拿着个小塑料袋在手里。

我写这段的时候很费力气，这些草原上常见的东西名称解释起来很难，我生怕自己笨拙地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搞明白是什么。

09    秘密

终于聊到小木箱里的东西了。木讷的朝鲁讲的慢条斯理，我也不急的。读者你也就不要急了。

其一小人书：就是连环画册。我们俗称小人书，是因为这种书都是给小孩子看的。朝鲁保存的这两本小人书是手绘的两本，一本是《林冲》，一本是《马兰花》。前一本大家都知道什么故事的，后一本讲述的是很久以前，传说在马兰山的山顶，盛开一朵非常美丽的马兰花，这是一朵能给勤劳勇敢的人带来幸福的花。马兰山下一户人家：王老爹、大兰和小兰，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大兰好吃懒做；小兰勤劳善良。小兰很想看到马兰花，老爹疼爱女儿，决定在去马兰山采药时给女儿采一朵好看的花回来。山顶上的马兰花闪烁着光芒，老爹兴奋不已，忽然脚下一滑坠下万丈悬崖，幸亏被马郎看见，救起老爹。得知老爹上山来想替女儿小兰要一朵马兰花，并知道小兰就是随着朝霞起身、跟小鸟一块歌唱的那位姑娘，他愉快地把马兰花交给老爹。松树公公说破马郎送花是向老爹的女儿小兰求婚，老爹满心欢喜。

躲在山洞中的黑心狼看见马兰花，为了抢夺马兰花，来到老爹家里，吃掉了老爹家的老猫，把自己变成老猫，混在老爹家里。老爹到家后，问两个女儿谁愿意嫁给马郎。大兰嫌深山野岭苦，不愿意嫁，小兰却愿意嫁给勤劳的马郎。

马郎和小兰结婚后，他们和山上的朋友共同劳动，日子过得很幸福。不久，小兰回家看望父母，随身带来许多礼物，引起大兰的妒嫉。黑心狼变的老猫乘机煽动大兰去骗小兰的马兰花。大兰就在送小兰时让老猫夺下马兰花，并把小兰推下湖去。老猫得到马兰花，因不知口诀，又威胁和利诱大兰扮成小兰上山去骗口诀。为防止露出马脚，老猫让大兰装病睡在床上，不许走动。大兰看到马郎的善良勤劳，深悔自己受骗，终于不顾恐吓，向马郎吐出真情。

马郎得知真相，布下天罗地网，经过一场搏斗，夺回马兰花，老猫被丢下万丈悬崖。马郎借助马兰花救回小兰，小兰与马郎和大伙又欢聚在一起。

朝鲁并不识字，他给我讲述这些的时候我都吃惊了，他讲述情节甚至都可以对得上每页的插画。我问过朝鲁的爸妈，这些小人书都是从城里的亲戚家拿来哄小孩子的。

或许对于朝鲁来说，那个不同于草原的外面世界，是让他惊奇的。而小人书就是打开朝鲁与外面世界的一把钥匙。难怪朝鲁珍藏的！

其二是课本和作业本。朝鲁说那是他最美好的记忆。他说：“我也上过学的，看这就是我的课本和作业本。”朝鲁的保留并不是怀念以前，而是作为向别人证明他也念过书。我以为他只是好奇和怀念，看来我低估了我们朝鲁的本意了。

朝鲁刻意的对我说：“我认识字。”翻开语文课本——“这个念鹅，这个字多难啊，我认得。”继而指天安门城楼念：“我爱北京天安门”，“我们现在就离北京不远的，小时候我就知道天安门。”朝鲁越说越兴奋。

其三是两盒磁带。这两盒磁带我没找到播放机，没有听里面内容。“这是哥哥当年录制的，我喜欢听”。我知道他说的是当年的流行歌曲。朝鲁就喜欢听歌曲，那时候用磁带录音机，后来都坏了。他把磁带留下来了，准备以后还要听的。我问那你现在还听吗？朝鲁狡黠地笑了，从身边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数码播放器。现在都用这玩意听了，这个声音好，歌曲多，还有收音机。

随着年龄的增长，朝鲁的眼睛害了眼疾。小时候在草原上放牧，迎风流泪的，我们都叫风流眼。这种病在草原上简直就是遭罪，冬天一到整个脸都冻的红肿发炎。

朝鲁妈妈就给他准备了小手巾，但是频繁的流泪根本擦不过来，所以还是每天都红肿的。那时候加之天天尿炕，朝鲁就想到如果不喝水，是不是眼泪和尿液就少了？可怜的朝鲁便每天尽量不喝水，只有在最渴的时候才喝一点。他不知道这会给他带来更麻烦的事情，眼睛红肿，嗓子发炎。

朝鲁的眼睛不单是风流眼，而且还是偏光。偏光的厉害，他要看电视的话要坐在电视的侧面，几乎和电视成一条线了才能看到。小时候家里买了黑白电视机，朝鲁很爱看但眼睛很累。朝鲁喜欢看小品，每次看小品便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朝鲁妈妈说那才是朝鲁最欢乐的时候。

朝鲁更喜欢听收音机，因此朝鲁每天都拿着那个数码宝贝。那时候朝鲁正在扫厂区街道。朝鲁自己去街边的小摊上买了耳机，这样就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听收音机了。朝鲁后来送煤气，每天带耳机听歌对于两个人之间对话交流有影响，所以朝鲁就不带在身上听，只在家里听。

那个送煤气的老板知道朝鲁喜欢音乐，就让朝鲁掌管货车上的收音机。每天两个人一上车，老板就会说，朝鲁来一曲，朝鲁就会很熟练地打开汽车音响。后来到了洗餐盘的阶段，朝鲁也每天带着数码小音箱。那时候如果有人说朝鲁来一段，他就会把音响调到外放。有时候厨房里面很吵，他就会戴上耳机听。他神奇的发现每次带着耳机都会接收电台更清晰，于是他跑到了路边摊问人家，路边摊的都早已认识了这个木讷的人，就告诉他天线原理，并建议他买个天线，朝鲁自己回去用废旧的耳机自己做了一个。

朝鲁的爸妈家后来添置了液晶电视，装了卫星天线，可以收好多的卫视节目。可是朝鲁不怎么看，他说现在的节目不好看了。他还是喜欢躺在自己的小屋床上听音乐。他说：“我听电台，现在经济不好。”这让我又吃了一惊，他已经知道了经济是什么。朝鲁笑着说：“要跟上时代！”。

其四弹弓和石子。这是一把自制的弹弓，那个Y型的木柄也是红柳条的。红柳条都是独根生长的，找到分叉的很难。这是他当年寻找粪叉竿时候偶然发现的。后来又和爸爸要了废旧的车内胎做了弹弓，那时候小孩子做弹弓主要是打鸟。

草原上鸟很多，但是不容易打到，朝鲁也没打到过。倒是套过百灵鸟，草原的冬天一下雪就白茫茫的一片，鸟儿们便没有了吃的。这时候扫开一片地方的雪，漏出土地，再把马尾巴的毛做成套子，安插在高粱杆做的架子上，掩埋在土里，上面撒点谷米，过不多久你就可以收获好多的鸟。

小时候做这个的很多，那时候捉鸟不算犯法的，人们的意识还没到那个程度上。朝鲁也学着套鸟，他不是全部弄死吃掉（这是真的事情，尽管残酷：我小时候就记得一家人包饺子吃，每个饺子里就是一只油炸的鸟）。朝鲁看见漂亮的鸟就养起来，爸爸给他编了个笼子，他每天都按时喂养，等到春天了就把它们全部放飞。等到冬天再抓，再养，春天再放。叫的可好听了，朝鲁说的是百灵鸟。现在草原已经立法，不许捕捉鸟类了。朝鲁慢慢地对我说：“要是我还在草原上也不会捕鸟了，要保护环境！”

其五是几株植物标本。称为标本是因为已经风干了。我没有过多的问这个，朝鲁也没说。只是拿了一下，稍迟疑又放下了。我想这可能就是他当年治疗尿炕的部分草药。他可能又想起了那个时代，那个汤药味，还有那个喇嘛。那两种植物分别是黄芪和知母。

黄芪和知母都是草原上常见的草药，现在为了保护草原，也不允许人采挖了。我也知道这些的，那时候我们不仅仅知道这两种植物药材，还知道甘草、远志、旁风，还有最著名的麻黄草。

说麻黄草著名，是因为麻黄草可以提起天然麻黄素，而她的近亲就是我们熟知的冰毒。小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去采药，看见麻黄草结果了，就拿来吃，酸酸甜甜的。但是都知道不能多吃，多吃会头晕脑胀，中毒。那大概就是吸毒状态吧。

我们那时候采药材是为了换钱，供销社会收购的，然后用来买学习用品。当然这些事情我们木讷的朝鲁估计没做过的，他不需要学习用品，不过他当年肯定非常羡慕我们这些学生。

其六那件背心。淡蓝色的背心，是那种很便宜的涤纶。我没想提这个话题，我知道这个是什么。朝鲁妈妈已经和我说过这个的来历，不想再把他带回那个岁月时段。没想到的是朝鲁居然拿起来看了看，凑近我跟前，神秘的跟我说：你知道吗？他们不是一般的人，是那个功的。

我惊诧，你怎么知道？他又说，他们给我的有四个小像，两个佛像两个十字。我知道那两个所谓的十字应该不是基督教的，是那个邪教的。朝鲁大概没看清，也不懂就直接扔了。我想那是那些人救他一命是真的，但他们或许想是让他入教，却看他不合格又放弃了。朝鲁说：我还挺感激那些人的，至少那几天有吃的东西。

10    将来

我问他：那你现在有什么新的爱好吗？他想想说道：“我最近去了附近的大超市，里面有好多新奇的东西，还能玩摆在台子上的手机。”“那你最想看到的是什么电视节目？”他突然眼睛一亮：“好声音，我喜欢周杰伦。”

我问朝鲁，你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朝鲁缓缓地说：吃饱饭，不瞎想，不和别人比，锻炼好自己的身体，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行了。他说我还行，有点存款，国家还有劳保!

我一下子觉得敞亮了许多，这应该就是老子所说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我们木讷的朝鲁先生，愿你在余下的时光里一直都认真、健康、知足、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