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组诗）

写作中的杨绛

时光（组诗）

（一）

日头像一把手术刀

从东到西，日复一日

它起刀快，收刀也快

咔嚓一声刺进我胸口，又快速拔出

刀尖的献血一滴接着一滴

砸向那座沧桑的幽州台

那望不见古人又看不见来者的陈子昂

在一声悲叹中

——潸然泪下

砸向那起伏连绵的山脉

斑马条纹一般的红色珊瑚石向日头低语道——

许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海呢

它重重的砸向我两指之间的一根白发

也砸向我数年后的那座冢堆

墓碑旁边那棵有些佝偻白杨树

影子中泛着泪花

飞翔

（二）

书桌墙壁上面的那本日历

我每天都会撕去一页

或是在当天昏黄的落日中

或是在次日早晨艳丽的霞光里

每一次的咔嚓声都令我触目惊心

桌子旁的垃圾桶

不同的时光在此处都成了一页页废纸

有时候我想带它们中的一两页进我的坟墓

却也是再也带不走了

遗失的

早已遗失

曾经的永恒

也会在一声又一声的咔嚓中

粉骨碎身

（三）

流浪的蒲公英在寻找回家的路

凌晨的夜

一株昙花盛装出席自己的葬礼

当初春的蝶飞舞成一粒茧蛹

当晚秋的叶重新披上一抹新绿

我在一本破旧的相册里找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是一张黑白底锯齿边的一寸照片

我将它托于右手掌心

就像是托着那——

尚未启程的蒲公英

尚未来得及凋落的昙花

尚未化成蝴蝶的茧蛹

尚未成树的嫩绿新芽

但岁月的铁爪向来公平

从来没对谁留情过

它将秦始皇的炼丹炉抓翻

它将一张张稚嫩的脸颊抓的褶皱

它抓平了一座座隆起的墓堆又将另一座抓的隆起

……

永不停息

自我

（四）

苍白的月凝望着夜空的星

夜空的星遥望着路边的人

路边的人仔细的观察这数万光年外而来的远客

就像观摩一件数百上千年的古董

曾几何时李太白在这轮月下

发出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慨

此时此刻

我孤身一人举杯邀月

既望不见三人成影

又看不见后世群贤

岂不悲哉

但此时皎洁之月

零散之星

柔和之风

……

仅属于我一人

数百年后

定会有人会在同样月夜下

听到我血细胞流动的声音

（五）

恰如一颗烧红的铁球

狠狠地砸向一抹绯红

我想这定是塔克拉玛干的右眼

它看穿了一个个欲望的囚徒

厌烦了日复一日的空旷

它充满怒气的眸光中略带淡然

在一片苍茫的沙海中，合拢

如昙花之一现

如惊山之鸟雀

如浩空之呐喊

清风抚过，眼角血痕未干

左眼微启

残缺不全的淡月

向着虚无

诉说着没有长河的落日之圆

（六）

钴蓝的苍穹

残月向着天边尚未消散的一抹绯红笑道——

你该走了，不要再做无力的挽留

怒红了脸的日头哀叹一声

重重砸向巨人肩膀般的山顶

寂静

如一枚核弹爆炸之后的蘑菇云

失落的向日葵底下了头颅

（七）

日头阒静

如躺在火葬场的一具尸体

等待上帝的裁决

这是一场盛大的皇家葬礼

门口慵懒的落叶

扛着骨灰盒渐行渐远的山峰

迫于皇权的淫威忙碌南迁的群雁

看吧——

那绯红的霞光是它们的殉葬之血

岁月的巨口中

我全身的骨骼都在

咯嘣作响

留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