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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刘骁*芩镇往事

第二章刘骁*芩镇往事

作者: lacaliffa | 来源:发表于2019-11-03 22:03 被阅读0次

第二章刘骁*芩镇往事

西北的秋天总是很短暂,往往还没有好好感受秋高气爽的气候,冬天的严寒就步步侵入了。

高三这一年的深秋,零零落落的树叶落满了校园的小径。这一天上完晚自习,刘骁关掉教室的灯,抱着几本理综试题准备回家。天已完全黑了,连路边的路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熄灭,不知是坏了还是被关了。摸着黑走过学校的大门口,看到有一个身影蹲在那里,秋风一吹,格外萧索。这身影有几分熟悉,他略想了一想,迟疑地试探着:“白宛君?”

那身影回过头来,脸上犹有泪痕,显然是刚哭过。

刘骁登时感觉很不自在,他果然认错人了。平日里和白宛君不过是普通同学间的点头之交,对她不甚熟悉,看着背影觉得有几分像她,没想到却是她妹妹。

“白......白莺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学校里?”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自己不也正是大晚上的刚从学校里出来,又补充道:“你们高二的又不上这么久的晚自习。”

“我姐叫我等她。”她又抽噎了起来,“她说晚上她一个人不敢回家,没想到她却先走了。骗子,骗子!”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刘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说这些也没用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他便像前走去,走了几步才发现白莺并未跟过来。

“过来呀,白莺。”

芩镇高中离他们所在的村子里还有不近的一段路程,大约要走半个小时。刘骁也有些懊悔今天为了做完那套模拟试卷耽误的太久了,寒风一阵冷过一阵,他甚至能听见白莺牙齿格格的打颤声。

“很冷么?我们说说话吧,说起话来就感觉到不冷了。”

话一出口刘骁立马就后悔了。真是蠢啊,自己对白莺的了解仅限于她的名字和她姐姐的名字,又能找到怎样的话题、说怎样的话呢?

想必白莺也觉得尴尬,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

“我是文科生嘛,我给你讲讲历史必修一吧。”

“必修一不是你们高一时学过的吗?”

“是啊,但是我一点都没忘。我喜欢学历史,我能把整本必修一课本完完整整地背下来呢。”

刘骁略微有些吃惊,在这个深山小镇地高中,爱学习的人反而像是异类。大多数人只不过是混个高中文凭罢了,没有几个人是真真切切想考大学的。

“你也想考大学吗?”

“想啊。”她很快便肯定地回答,不过声音又立马低落了下去:“要是有机会一直读书,有机会去参加高考就好了。”

“怎么会没有机会呢?只要你坚持学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她没再说话。刘骁那时还不知道她生活在那样一个不幸的家庭里,如果有早知道的话,他绝对不会这样说。

接着她断断续续讲起了必修一课本上的内容。由于早早决定了学理科,他高一的时候根本没有认真听过历史课,她讲的那些虽然有些印象,但大多数都是知道个大概。等她说到“汉朝中央集权的发展”这里时,已经能看到她们家门口挂的红灯笼了。

“快回去吧。”

刘骁看到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里的大门,那样谨慎的神色,倒像是做客似的。夜空似乎又黑了一重,夜空里的星星都变得稀疏了起来。寒气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拼命地把他裹到里面。他大步流星地朝家里走去。

秋雨一场比一场冷。这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本来愉快的周末即将开始,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大雨猛然侵袭整个小镇。

方才的天空还透着几分亮光,一片乌云飘来后却引来越来越多的乌云,豆大的雨珠随即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刘骁心里泛起了愁。连最后一节课他都一反常态地心不在焉,频频将目光投向窗外,然而雨没有丝毫要停的趋势。

放学后,他站在屋檐下,思量着要不要冒雨冲回家。倘若走得快些,二十来分钟也就回去了。如果再犹疑不决,雨越下越大,那就糟了。他下定决心,刚想冲出去,却突然瞥见一旁有人递过来一把藏蓝色的雨伞。

他回头,看到白宛君扬了扬下巴。

“淋这么大一场雨,绝对会感冒的。”

“不行,”他连连摇头,“那你怎么办?”

“你傻呀,”她扑哧一下咧嘴笑了,“我和孔静一起。”

他这时才看到孔静夹着一把伞急匆匆地从走廊那头走来。

“多谢了。”

他接过伞,撑着伞走进了滂沱大雨中。

他们本来都是顺路的,但他走得快,就走到了白宛君和孔静前面。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孔静和白宛君在说话,雨声冲淡了她们说话的具体内容,只有一阵嗡嗡声。有几滴雨被风吹到了他的脖子上,凉飕飕的,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白莺脸上的泪痕。

他竟然觉得此刻的景色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大自然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撼动着世间万物,暴风暴雨都强烈地席卷着一切,包括自己。在这一刻,仿佛根本不用去管什么方向,脑子可以空空如也,什么都不用想。在这被风雨淹没的天地间,很快便走到了村子口,那几株标志性的小梧桐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快让让!”有人猛然冲过来,刘骁的伞被他撞了一下,雨顺着伞沿流进了他的衣服,他一个激灵。那人又发出欣喜若狂的叫喊:“这儿终于有信号了!”

他高举着手机,拨出了一串号码。

刘骁这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他心中不知怎的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撞了人怎么能撂下就跑呢!这挨千刀的。”

“老天不长眼啊。两个闺女半大不大的,怎么就遇到这种倒霉事儿。”

“白家嫂子,你可要撑住啊。”

“贵妃娘娘保佑......”

他心里一阵战栗,又听到哀哀的哭泣声。从人群边缘挤进去,只见一位中年妇人双眼紧闭,躺在地上,双腿浸在血泊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自行车已倒在了旁边的泥地里,上面覆盖着残损的雨披。这样一幅场景狠狠地冲击着他,鲜血混着泥土和雨水蜿蜒着流到他的脚下,他忍不住想要后退几步。

他更难以置信那喑哑压抑的哭声出自白莺。前不久那个星光寥寥的秋夜,她那清越干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谁知现在竟是这样一番景象。以前发生的都是一场幻觉吗?他不敢去看白莺沾着血迹的脸,连她悲伤的哭泣都让他备受折磨。

他木然地站在人群里,周围的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朵。明明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他却觉得如此漫长。刹那间传来白宛君疯狂的叫喊,那尖锐的叫声刺痛人的耳膜,直冲云霄般持久。

她猛地推开人群,扑倒在母亲身上。旁边不断地有人来拉她,她都用尽力气拼命挣脱,直至被几个人架着离开。那一刻她忽然失去了力气般全身瘫软,而看到坐在地上抽噎着的白莺时,又使足了力气狠狠地抬脚踹向她。毫无防备的白莺被她踢倒在地,头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白莺的哭声突然止住了。

“你这个害人精!”

人群又骚动了起来,不断地有人喊着:“快拉着她回去呀。”

刘骁冲过去,拉住了白宛君的胳膊,同几个人一起,半推半架着她朝家里走去。直至他走远,也再未听到白莺那像是喉咙被掐住了的哭声。

后来的事,刘骁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啊,老天爷还是怜惜他们一家人的。虽然家底被掏空了,但起码人被救回来了,起码家没散......”

“......本来日子就不好过,再这么一折腾,该怎么活下去哟。唉,家里没男娃,两个年岁差不多的闺女又能指望上什么呢?命真是苦啊。那大闺女好像是你的同班同学,阿骁?往后有什么能帮衬的就帮帮吧,天降灾祸躲不过......”

自从白母出车祸后,白宛君的座位长久的空了下来。每次走进教室,他都觉得那空位太过刺眼,像她那天悲伤的号叫一样突兀。他几次三番地想去白家探望,每次瞻前顾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这个冬天下了三场雪,只差一个星期就放寒假时,白宛君终于来了。

那天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十度,早上的天空一片灰蒙蒙。刘骁向来来的早,教室里只有五六人。刚背了一会儿古诗文,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寒流涌了进来,大家纷纷抬起头。

白宛君没看到似的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她眼睛没有看任何人,一路低垂着,走到座位上,开始整理没有带回去的书。

“白宛君,”刘骁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你没事吧?”

白宛君淡漠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把书装到书包里。

“你要走了?不上学了吗?”

“这个学期反正也快要结束了,我下个学期再来。”

刘骁长出了一口气。

“那白莺呢?她还好吧。”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长针扎中了她的穴位一般,她猛地站起来。

“她有什么不好的?她害人还不够么?我们家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我恨不得她立马就去死。”

这样恶毒的话经她说出来,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凄凉。

“你冷静一点。”

白宛君背着书包跑了出去。刘骁紧随其后地跟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白莺又没有做错什么......”

走廊的风出奇的冷,白宛君眼里满含着泪水。

“我爸说的没错,她就是上天派来我们家讨债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非要那天生病,那天多大的雨啊......”她哽咽着,连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说她没做错什么,那我妈做错什么了?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以为她承受着最多的痛苦吗?”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还未亮起来的清晨中。

这就是那年在刘骁脑海中最后的印象。那个倔强的姑娘在半暗的冬日清晨挺直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随即消失在小径尽头。

奇异的是,关于自己高三那年,刘骁并未记得太多春暖花开,万物生长之后发生的事了。他只记得阳春三月来得格外迟,自己的记忆总是一幅被冰封着的状态。春天过后是夏天,夏天刚开了个头就是高考。考场都设在县城——孔静的父亲开着车送自己去,住的是五十块钱一晚的宾馆。至于孔静和白宛君,她们如同芩镇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领了高中毕业证后就完成了一生的学生生涯,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高考结束后,仿佛整个时光都悠长了起来。

他向母亲打听过关于白莺的事。母亲说白莺已经休学大半年了,白母做不了重活,白父在县城打工,家里的活离不开人。又说夏天一到,芩山的游客多了起来,白莺每天都上山给她妗妗帮忙,就是山上那个小客栈,生意还挺红火的。

在那一刻,刘骁突然无比感激自己的父母。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和小镇里其他的人不同,他们始终坚持着知识改变命运这一至理名言。这样的执拗在这个小镇里显得非常独特,没有人能理解这对普通的农民夫妇执着于让自己的儿子读大学。刘骁也并未辜负他们的期望,最终成为了这个小镇里的第一位大学生。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放下心来,卯足了力气每日上山采中药,收集到一定数目就和父亲一起背去县城换钱。这天雨后初晴,吃过午饭后照例背着竹篓上山,行至半山腰,正是草木旺盛的地带。他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情格外好。仿佛为了使他的好心情更好,头顶忽地落下来几片残碎的花瓣,还残留着几缕香气。

他抬头望去,白莺正站在小丘上面,用力摇着一颗合欢树。那合欢树晃动几下,掉落下来一阵花瓣雨,连带着几颗残破的花朵。

他本想悄悄走到丘陵上,没想到刚一上坡,白莺就已经听到了响动,回过头来,淡淡地看着他。

他有些窘迫,干咳了几声,问道:“你是要采苦情花?”

“你都看到了,不是明知故问么?”

“你这样个采法,到天黑都弄不够!”他把自己采中药常带的短竹竿递给她,“用这个勾,很好用的。”

见她犹豫,刘骁用竹竿勾中一根花朵繁茂的枝桠,用力一拉,枝桠低垂,她忙踮着脚摘了三四多花下来。

“怎么突然有兴致来采苦情花?”

“说的像是我闲来无事消遣一般,是静姐让我采一些花,熬一些汤......”

她把摘下的花整整齐齐码在竹筐里,就连掉落下的花瓣,都小心翼翼地包在手帕里。

“若是你觉得不够,咱们多摘一些就行了,何必把这些花瓣都收起来呢?”

“花瓣失去了依靠,已经够可怜了。与其在泥地里一点点孤零零地枯去,还不如发挥它最后一点作用。”

“你说孔静要熬汤,是她上火了,嗓子不舒服么?”

“大抵不是为她熬的,她看起来没有生病的样子,声音清亮着呢。或许是我妗妗客栈里哪位客人身体不舒服吧。”

见她竹筐里的花已经有小半筐,刘骁渐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够了么?”

“够了,够了。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还要上山采药,快点去吧,谢谢你。”

与她道别后,刘骁缓缓走下丘陵。走了几步后,他蓦然回头望了一眼,白莺的背影已经远去了。此处是较平坦的地带,她走得略微匆忙,青色的衣服在群山的映衬下隐隐约约,最终,拐了一个弯,彻底消失在回环曲折的山路中。

采完药下山时已是傍晚,夕阳余晖遍布山巅上的一方天空。下山时必定要路过那个小客栈,他思索了一路若是遇到白莺该怎么打招呼,谁知客栈门前只有老板娘一人。她正在择菜,看到路过的刘骁,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今天采的药不少啊。”

“运气好,碰到了许多能认得的药,就都采回来了。”

这时,白莺从屋子里的楼梯口慢吞吞地走出来,她看到门口的刘骁,愣了一愣。

刘骁看到她脸如同被红彤彤的夕阳涂抹了几分,连脖子都是那样艳红的颜色,同样愣了一愣。

“你......你很热吗?”

她默然不语。老板娘倒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问道:“熬的汤送去了?”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走进了客栈的后院。

那一层夕阳的颜色,并未融进她的肌肤里,而是轻轻浮于表面。但与她对视的那几秒,明明吹来了好几阵微风,那浮在皮肤表面的一层红色仍迟迟不肯消散。他异常反感那样的颜色,就连天际的夕阳都刺眼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从见到白莺的第一眼起,她的眼睛一直都是平静的,就连那日的哭泣,眼睛都未起太多的波澜,只是默默流泪。而她今天的眼睛里分明有水波流动,她的心一定跳的非常快,一贯的沉静早已不知所踪。他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有一种充盈着的遗憾,钝钝地堵在胸口。

又过了几天,暑气越来越重,早晨十点多的太阳就已经非常毒了。母亲坐在院子里择菜,刘骁本想帮忙,却被母亲拒绝了。

“你歇着吧。”

他便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抬眼望着那被骄阳照射着的群山。光芒略微有些刺眼,他只得眯着眼睛,看到黛青色的山峰耸立着,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淡紫深紫点缀着漫山遍野。“这是黄芩。”他心里默默想着。黄芩是这里一切生命的源泉,他分外爱惜这山上最常见、最不起眼的小花。芩山,芩河,芩镇,就连自己的妹妹刘芩,都是以这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野花命名的。

就在那长满了黄芩的路旁,有一个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张老师,您这是朝哪儿去?”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听到刘骁叫他,停了下来。

“刘骁啊,我正准备上山。”他指了指西边那群低矮的山峰,又自言自语似的补充了一句:“希望孔静今天不要再来了。”

“您要去找谁?这么急匆匆的。”

“白莺。”他叹了好几口气,“真难以想象我去茂阳进修的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要我还在,就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学生退学,更何况是白莺......她数学学的好,稍加努力肯定能考上大学。不上学的话,一辈子呆在这山里......”他突然哽住了,说不出话。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再上山去劝劝。”

说罢,又急匆匆地朝西边走去了。

刘骁突然很想跟着张老师上山。在他身后跟着走了几步,骤然想起了那日白莺映在夕阳下桃色的脸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了他的脖颈,他寸步难行。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他回头看去,是孔静飞奔而来。

“刘骁!”她气喘吁吁,“张老师是山上去了么?”

刘骁应了一声。她顿时懊恼起来:“我早就说过没有用的,这么做是在害她啊!”

不等刘骁有所反应,她又急速跑着上山去了。

刘骁默然地走回家。母亲还没有择完菜,太阳的光辉已经填满了院子里的每一寸空间,母亲只好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

“小芩就要回来了!”母亲的话语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你姨妈来电话说小芩今天放假,坐最早的那一辆班车,预计午饭前就能到。你去镇上接她,顺便给她带顶家里的草帽,日头正毒呢。”

刘骁答应一声,走进屋子拿了一顶草帽。刚从里屋出来,还没有出院子,母亲又急急地站起来。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从中挑出几张崭新的纸币,塞到刘骁手里。

“拿着!天气这么热,给小芩买雪糕吃。”

刘骁眼睛一酸,似乎就要落下泪来。哺育两个孩子的艰辛使衰老过早地降临在了母亲的身上,脸上那深深浅浅的皱纹沟壑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慌乱应了一声,赶忙走了出去。

走到镇上大约得一个小时,往常觉得漫长的路程今天走起来却格外地快。镇上的车站就在市集旁边不远处,说是车站,其实只有一块简陋的牌子,歪歪扭扭写着“芩镇”两个字。

车还没有来,刘骁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等着。车站旁有一家裁缝店,大开着门,露出里面五光十色的衣服。他随意一瞥,却恰恰看到了白宛君的身影,她亲密地挽着她妈妈的胳膊,在裁缝店里挑挑拣拣。

他忽然想起了白莺那天青色的衣衫,显然是已经不时兴的样式,如果她也在这流光溢彩的裁缝店里,那样的青色必定过分暗淡。

她们从裁缝店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路边的刘骁。

“刘骁,在等人呢?”

“是啊,我妹妹今天从县里回来。”回答了白宛君,又转向一旁的白母,“阿姨好。”

白母是一个相当和善的人,微笑着冲刘骁点点头。由于那次车祸后大病了一场,至今脸色还是很憔悴,走路也不利索。

“志愿应该报完了吧,报的哪里的大学?”白宛君轻声问道。白母见他们有话说,就缓缓去另一条街道买菜了。

“西安。八月二十号就要走了,今年报名早。”见她默然点点头,不由得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啊,”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个表姐在县里开餐馆,生意还行,我妈让我去帮帮忙。自从我妈出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然我或许可以去茂阳找些事做......希望我妹妹那个蠢货不要再添乱了,好好在家里照顾我妈。”

“对她好点。”刘骁突然严肃起来,“再怎么说都是你妹妹,你们可是一个妈生的。”

白宛君瞥了他一眼,有点不悦。

“你替她说话,你和她很熟吗?”

“不熟。”他立刻否认,但是想了想又补充:“我只是希望你们家能和睦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你下次什么时候回家?”

“国庆节吧,如果能买到车票的话。”

说话间,班车行驶了过来,带起了一阵尘土。

刚同白宛君告别,刘骁就看到刘芩下了车,正在四处张望。

“小芩!”他挥挥手。

他突然想起了被太阳晒久后萎蔫的花朵,皱缩而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明明刘芩和往日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总觉得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彩。给她买雪糕,她拒绝了,说不想吃凉的。把草帽递给她,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接过来只拿在手上。刘骁不知该怎么做,他突然局促了起来。

回去的路无比漫长,明明是并排走着的两个人,却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遥远。

到家后母亲热情地张罗着吃饭,她只潦草地吃了几口就回自己的房间了。母亲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大夏天的坐车累了,而刘骁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

傍晚,她趴在院子的水池边洗脸。月光皎洁,整个院子都陷入一种奇异的亮光之中。

“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吧,对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她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很快继续,若不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恐怕难以发现她那一个微小的停顿。

“不愿意说也就罢了,晚上早点休息。”

刘骁刚转身欲走,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咕哝声传进他的耳朵。

“真是不公平啊。”

“太难了,太难了,有的事情在人刚一出生就注定了,再也改变不了。”

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大为疑惑。

“小芩?”

“我只是想离开这深山去城市里生活,这有错吗?”

刘骁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何闷闷不乐,但他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却更沉重了。

“你没有错。不过怨恨命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努力,努力!我受够这个词语了!”她嚯地站起来,“每个人都说要努力,我不够努力吗?分明是命运不公平,为什么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我梦想的一切?”

隐隐的怒气从她脸上散发出来,刘骁忽然觉得她如此陌生。

“我受够这里了!有那么一天我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

恨恨地丢下这一句话,她转身进屋了。刘骁目瞪口呆留在原地。

那晚刘骁一直在做梦,一环套着一环,层层梦境像层层浓雾一样让人迷失。不过都是大同小异的。他梦见小芩顺着满是黄芩的路渐行渐远,最终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小点。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徒劳地让气流冲破喉咙,只有一片寂静。在这山谷间的寂静中,小芩走远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被这个梦惊醒。醒来后甚至没有立刻回忆起这个梦境,看到小芩后才想起来自己昨晚似乎是做了个这样的梦。他的心里没有悚然一惊的感觉,平常的好像平日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要离家的时候了。临行那天前一晚,他本以为自己会有满腹愁绪、会难以入眠。然而他那晚睡得分外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睡到了大天亮,甚至比以往都起的要晚。父亲还在县城做工,小芩回学校了,匆忙和母亲告别,他扛着收拾好的行李朝镇里的柏油马路飞奔而去。

孔静和孔父早已等着了。旁边还有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士。刘骁立刻反应上来这是孔静经常说的陈教授,他局促不安地道了谢。

车子快要发动,他突然听到孔静叫了一声,孔父立即停下了。是有人来送自己了吗?他的心砰砰乱跳。是母亲?二姨?白宛君?亦或是白莺?他不由得从车窗向外望去,一个不甚明晰的身影从薄雾中奔了过来。

奇怪的是,他只看了一眼就立马笃定那是白宛君。他暗暗松了口气。她急匆匆地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刘骁静静等待着她要说什么。

“路途遥远,你要注意安全啊。”

说完这简单的一句话后,她微微站到了孔静后面。没其他的话说了。

“谢谢你。”他只能这么说,他也再没其他的话可说了。

旁边的陈教授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了一本书,递给孔静,说是要给白莺。他忽然迷惑起来,陈教授认识白莺?为什么要送给她一本书?

车子终于缓缓发动了,身后的孔静和白宛君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他心中的种种疑惑,也只能藏在心中,随他一起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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