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经过太多事情就可以懂得，没有什么不可原谅。因为没有什么不可忘却。因了对人群的兴味索然，又厌倦徒劳的语言。我总是选择独自行走。
——七堇年
又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我坐在伊斯坦布尔街头的一家咖啡厅里，环视着周遭的行人。
我的位置不错，靠着落地窗，偶尔能朝街头张望，也能翻翻手里的书，没有人打扰。窗外的阳光刚好洒在我的咖啡杯里，给娃娃图案的拉花增添了一抹红晕。
“嘿，你很面熟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叶笙啊！和你在同一家中文报社工作的，我们见过几面。”
嗯，似乎有了些印象。
我来到这里不久，急于找一个谋生的地方，在报纸上翻看许久，看到一家中文报社招聘文字编辑，我就去碰了碰运气，结果真的被录用了。薪资不高，但好在工作较为清闲，不用整天闷在报社里，因此我去上班的次数也不多，大多都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敲敲稿子，所以单位的人也并不熟悉——正合我意。
“你在发什么呆啊？”他自顾自的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我。
这个人可以说是报社的一朵“交际花”，跟谁关系都特别好，每次我去报社他都凑到我跟前跟我打趣，可我不大喜欢聒噪，轻轻点头就跟他擦肩走过，可他也不尴尬，又跑去跟其他人聊天。
“哈罗哈罗？”他在我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没，今天天气不错啊。”我还是不擅长和别人说话。
“是啊，难得的好天气。”
“……”
“今天一个同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听看？”
“好啊。”我松了一口气。
他讲了一个发生在祖国的故事。
………………
有一个人，叫洛生阳，像平常人一样，经历高考，考入大学。在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认识了一个影响了他整个大学生活的人。
他叫弗莱。
他带洛生阳去他们的住处，给洛生阳交代一些需要办的事，忙了一上午。洛生阳为了表示感激，带他去酒店吃了顿饭，茶过三巡，饭过五味，两人开始闲谈，不知怎的，聊到了同性感情的事，洛生阳的观点是：“我不认同他们生活的方式，但我会捍卫他们生活的权力。奈何爱情，应当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态度，而不是一个器官对另一个器官的反应。”但弗莱听到这，容颜更变，义正言辞地说：“他们都是恶心的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种人都死光了才好！”洛生阳愣了一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到学校，看到另外两个同租的人已经到了，各自做了自我介绍，一个是付绾兴，一个占贺冉。
大家开开心心的过着合租生活，白天一起去上课，晚上回去打游戏，夜谈，相安无事，只是洛生阳和弗莱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谁也没有说破。
“北京大学发生了全国大学校园里第二起“铊”投毒案件。”
“上海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研究生黄洋遭他人投毒后死亡的案件。犯罪嫌疑人林森浩是受害人黄洋的室友，投毒药品为剧毒化学品N-二甲基亚硝胺。”
“……”
“……”
接连发生的宿舍投毒案，让四人的夜谈有了话题。
“诶，我刚看了一个报道，说复旦那个人被判死刑了！”付绾兴从床上翻身坐起，举着手机跟大家分享。
“哎，故意杀人肯定是死刑啊，跑不了他的。”占贺冉躺在床上眼皮也没抬，慵懒地说道。
“我听说那人的其他室友被保研了。”洛生阳侧过头看着付绾兴。
“一般出了这种事，比如宿舍死人了，宿舍其他人都会保研的。”弗莱一边看着动漫一边搭话。
听到这，付绾兴似乎来了兴致：“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要不咱们谁牺牲一下，成全一下我们？喂！占兄，这件事就交给你啦！”
“滚，我要毒先毒你！”占隔空踹了一脚，顺势翻了个身。
“你们玩你们的，可别带上我啊，我可不想死。”弗莱摘下耳机说道。
“等我下次给占贺冉带饭的时候就往他饭里下毒，你下次吃的时候小心点啊，哈哈哈！”付还说着。
“我可去你X的吧,你试试着，临死我也拉你垫背。”占瞪了他一眼。
“那还不如在饮水机里下毒呢，谁喝水谁倒霉。”洛插了一嘴说道。
“下了毒一看一闻就明白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弗轻蔑地说道。
“那溶于水无色无味的东西有那么多，网上随便买点就有。”洛说。
“这不行啊，都喝水中毒了，谁保研啊。”付说，“所以还是占兄牺牲一下吧，我们会记得你的。”
“……”
此后他们又聊了好久，几个小时后才沉沉睡去，之后的几天相安无事。
就在这一天，洛生阳下课后被学校的书记拦住，被告知有事找他，并且可以帮他给下午的课请假。不明所以的洛生阳就这样被院长带走了，一路上不停的问书记，“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可书记只和他一直说着一句话：“到了你就知道了，有人在等你。”
他们走进了一间会议室，当洛生阳走进会议室时，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已离婚的父母还有父亲的一个做心理咨询师的朋友。他故作镇定地坐在他们面前，打过招呼后，等着书记说话。
“你被人举报了。”书记清了清嗓子说道，“有几个人说你要在饮水机里下毒。”
“原来如此。”洛生阳明白了。
随后的几个小时内，洛生阳不断地向他们解释，那只是个玩笑，并不是真的，并且被迫以不被退学而代价，接受了书记的看法：“你不该开玩笑，玩笑开大了。”
可他有着自己的看法：“交友不慎。”
最终，平安无事，可这并不能掩盖他险些被退学的事实，并不能弥补父母等三人花费几万来学校一趟的代价，更不能抹平朋友对他真实的背叛。
当天下午，洛生阳在外面散步散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像往常一样和他们相处。可当他回到住处，发现他已经搬走了。“呵，真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洛想道。从这件事后，洛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辞，甚至很少说话，或者说——不敢说话。只是偶尔和另外两个人搭搭话，也相安无事，当洛有什么好处，也都会想着他们，会分他们零食，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再买一个送给他们，还会给他们抄作业，考试前也会把自己总结的考试重点借给他们，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付绾兴和占贺冉依旧会去找弗莱，三人一起上下课，仿佛洛生阳才是搬出去的那个。
但是他不在乎，他不想惹事，不想失去朋友，不想再次被背叛，不想被别人说太小气。于是他一个人起床，一个人洗漱，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跑步。每天白天都是一个人，晚上回去付绾兴和占贺冉当他不是人，视他为空气。
“我要去当兵！”洛生阳的一个好朋友有一天和他说。
“真的啊！那我要赶紧请你吃一顿就当是饯行啦！恭喜你！”洛高兴地说“哦对了，带上CC，咱们三个一起去吃。”CC是他的室友，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洛生阳的好朋友。
可就在临行之时，被付绾兴看到了：“你们去哪吃啊？”
“什么？你要去当兵啦！洛生阳请客？走，带我一个。”
“……”
“付绾兴是我的室友，也许这顿饭能有改善吧……”洛生阳心想。
但他想多了。
饭后。依旧。
就这样到了夏天，空调是个好东西，可是洛生阳不喜欢，因为他体质不好，不能吹冷风，起初，他把他的小电扇借给占贺冉用，只希望少开会空调，可那却被他随手丢在一边，自顾自地打开了寒风的开关。
没关系，洛生阳不想惹事。
他捡起小电扇，披上了羽绒服，坐在椅子上忙活，可这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依旧手脚冰凉，浑身发抖。第二天，他发了高烧。请了假，躺在床上，看着仍旧在工作的空调，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洛生阳心想，“忍忍就过去了。”
此后的每一天，洛生阳都在寒风中入睡，从冰冷中醒来，不定期地感冒发烧，就这样度过了接下来的大一生活，自始至终，他没有反驳过一次，只是最后他发现，他患了鼻炎。
后来他在家人的带领下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这是吹空调吹出来的，说以后要少吹空调，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他向家人隐瞒了空调的事，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回到住处，迎面扑来地一股冷风令他打了个冷颤。洛生阳走进房间，整理行李，穿上羽绒服，可这仍旧止不住一个又一个的喷嚏，最后，他受不了了，他选择和占贺冉谈判。
“咱们可以少开会儿空调吗？”洛生阳问道。
占贺冉和付绾兴同时抬了头看了看他，笑了一下又低下头接着玩游戏。
“热。”占贺冉的嘴里挤出了一个字。
“热的话咱们可以把门和落地窗打开，穿堂风很凉快的啊。”洛说。
“热。”这次他们连头也没抬。
“咱们就开一会门窗，要是实在不行再开空调吧。”洛说。
没有人回答。
“那好吧。”说完这句话，洛生阳从占贺冉的桌子上拿起了遥控器，“滴”的一声，关上了空调，而后默默地推开了门，打开了落地窗，在户外的空气重新吹到他脸上的那一刻，之前的委屈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原来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他满心欢喜地戴上了耳机。
但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阿嚏！”突如其来的喷嚏像一击重拳，沉沉地打在了洛生阳的脸上。
怎么回事？洛回过头，却看见空调张开了大嘴，像是在嘲笑。
洛平复了一下心情，默默地站起来，“要不咱们把温度打高点可以吗？”洛像只小白鼠，畏手畏脚的向占贺冉请示。
占贺冉就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打着游戏，“卧槽有人！在楼顶！别出去！你是傻X吗？你……”
洛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遥控器。
“我调高了三度，现在是26度哦。”洛偷偷看了占贺冉一眼。没有回应。
但空调并未就此安歇。
时间不长，也许是占贺冉打完了那盘游戏，洛生阳感受到了背后的一阵阵阴风，他知道，空调又回到了原本的温度。
心底的怒火一点一点燃起。
“我要忍耐，我要包容，这没什么的。”他心想。
这次，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径直关上了空调，这次，他没有把遥控器放回桌子上。
“卧槽热死了！哪个傻X把空调关了！”身后传来一阵怒吼。但洛生阳没有理会。
“喂！遥控器呢，把空调打开。”占贺冉用手推了洛生阳一下。
“如果天真的到不开空调不可的地步我会把空调打开的，但不是现在，你看哪有像你这么开空调的，歇会再开。白天开门窗有过堂风，晚上有蚊虫再开空调。”洛心里的火有点压不住了。
“不行！我热！”
“我现在不适合开空调！去年因为你们开空调我已经得鼻炎了，你们饶了我行不行？开会门窗让我呼吸呼吸空气，我把电扇借你你也不用，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体质差你活该！谁叫你不参加体育锻炼！谁叫你经常洗凉水澡！你活该！”
“我……”洛愣住了。他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活该”。
但是，但是……
洛生阳是校队的选手啊！每周几次进行的训练强度都很大！
洛生阳几乎每天都有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等锻炼的啊！
他的确会去洗冷水澡，因为大家说这样可以增强体质，安安稳稳地吹空调，又何尝不是他想要的呢！
“这是集体宿舍！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就不开空调了！你看人家付绾兴怎么没事！”占贺冉还在说着，比划着，“我这人脾气你也知道，我不想跟你吵。”
“
原来……是自己活该啊。
原来……人多就是有理啊。
原来……都是我的错。
”
洛生阳无话可说，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多穿几层，但是人总要呼吸地，冷空气就像羽毛般瘙痒着他的鼻子。
“阿嚏！阿嚏！阿嚏！”
洛默默爬回自己的床上，蒙在被子里发呆。
………………
叶笙讲到这，顿了顿，给我递了张纸。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你还好吗？”他轻轻的问我。
“嗯嗯我没事，风有点大。”我扬了扬头，试图把眼眶的泪收回去，“接下来怎么样了，除了空调这件事，他们还是能过下去的吧。”
“当时洛生阳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就这么过了几个月，直到……”
………………
直到那一天，班主任找到洛生阳，对他说：“你们室友跟我反映，有你在宿舍他们住不下去了。所以……”后面的话洛生阳没听进去，除了一句话：“要么搬走，要么强制退宿。”
“原来真的怪我。”洛心想，“不然老师怎么会让我搬。”
这一天，洛生阳在外面走了好久，想了好多事。
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洛生阳因为他们两个开空调而患了鼻炎，但洛拒绝了父母向学校反应的意见，因为他不想惹事，他知道被校方传唤是多恐怖，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但现在呢？被反咬了一口。
上次也是。
只是普通的夜谈，只是普通的玩笑，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从小到大，洛生阳处处为别人着想，甚至受欺负时也会责怪自己，慢慢地洛生阳发现，责怪自己是个很好的方法，可以原谅对方，可以原谅对方做过的事，只是越来越难原谅自己。
洛生阳越来越习惯一个人，他怕受伤害，但有人需要帮助时他总是竭尽全力去帮忙。
洛生阳回到住处，发现附近的很多人都开始不理他。他明白，他们两个人不止向老师告状，还和同学哭诉。
这一天，洛生阳在书中读到了一句话：与人相处最怕的就是，你不相信你看到的我，却相信别人口中说的我。
洛生阳终于决心站起来，他不想再这样，不想被别人冷眼旁观，不想一直被别人欺负，有次听郭德纲的相声，里面有一句：“其实我最讨厌就是那种不明白什么情况，就劝你大度的人。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这种人你要你他远一点，因为他遭雷劈的时候可能会连累到你。咣，这捅你一刀，你这血还没干呢，旁边人跟你说你要勇敢站起来，要包容，你死不死？”
………………
“怎么这样！”我听不下去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中国式宽容’，”叶笙说，“他人有错，你不要与人过不去，你要反思自身，有则改，无则加勉。受到伤害，要以德报怨。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宽容比较好。”
“但是，这是道德绑架啊。”我皱了皱眉。
“……嗯。”叶笙点了点头，“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怪自己，他有什么错啊。”
“我……”我愣了愣，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叶笙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巾。
“因为我懂，我懂他是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懂，但是……”我抽泣着。
“没事没事，慢慢说，没事的。”
“因为他认为别人的感受比自己的感受重要，因为他在与别人相处的时候，会压抑自己的感情，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把两个人的不适感表达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适不适合在社会上生存，因为……我也这样。”我顿了顿，“我可能有抑郁症，但是我不敢去看医生，我怕花钱，我怕真的检查出什么，我怕……别人当我有病，当我是个疯子，变态。不会有人理解我的。”
“没事的没事的，那不过是你的胡思乱想罢了，你看，你现在不是和我们生活的很好吗？”
我不想说什么，在我爆发之前，只要我不愿意，你们是看不出来的。也许有时候我会透露出一些信息，但是，没人在意罢了。
“我渐渐对一切丧失了兴趣，没有食欲，体重也渐渐下降，经常心脏好痛，头好痛，喘不过气来。我感觉大家都在针对我，很孤单，但是当他们凑过来我又感觉好怕，想疏远，感觉吵闹的地方好讨厌。”
“我感觉心里就像是有两个小孩子，一个负能量，一个正能量。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打架。负能量经常打赢，每当他胜了，正能量就会少一点，一点，一点……我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张了张嘴，终归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无力的拍着我的背。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一个弹窗跳了出来：“心理医生预约成功，请于11月31日前去就诊。”
“什么意思？我并没有预约什么啊。”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你准备好醒过来了吗？”
“谁？谁在说话？叶笙是你吗？”
刹那间，我感到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在塌陷。
………………
“你感觉怎么样？”
还是那个声音，好熟悉，是谁……
“我是您的主治医师，您的催眠疗法很顺利，每年这个时候来复诊一次就好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预约了心理医生，这么说，刚才的都是梦啊，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有些人刚从催眠中醒来时会有些精神恍惚，我问你几个问题，恢复一下你的认知度就好了。”
“嗯。”
“100减7等于多少？”
“93。”
“93减7等于多少？”
“86。”
“草是什么颜色？”
“绿色。”
“天是什么颜色？”
“灰色。”
“今天的日期？”
“11月31日。”
“你的名字。”
“洛生阳。”
昨日之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