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哟,这小娘子生的好生俊俏,不如把这茶馆儿的生意丢了,跟我回家去享乐?保你天天吃香喝辣。”
柳云舟看对面那桌被调戏的小丫头,小姑娘没法挣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偏生他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沙子进去了得揉一揉的——所以他行动了。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敢在小爷的地盘上撒野!”说罢他拍桌而起。
“哟,少爷,这小子说您呢。”那个纨绔身边跟的贼眉鼠眼的小厮道。
“让我瞧瞧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子,吹胡子瞪眼睛地要修理本大爷?”谢择流不着痕迹地将手里的纸条塞到袖子里,收起笑容,站起来转身看向柳云舟那边。
“说的就是你!本少爷今天就是要把你抓进官府,好好的办一办!”柳云舟少年心气儿高,当即就指着谢择流的鼻子吼起来。
“啧啧啧,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还说把我抓进官府,怕本大爷还没抓着,你这小细胳膊腿儿先折喽。”谢择流故意挑衅,还拉了柳云舟的手腕比划比划。
“你!欺人太甚!”柳云舟哪里受过这般五大三粗的男子轻佻调戏,当场气的脸红脖子粗,梗道,“话别说太轻巧,在下中原柳家三子柳云舟,请赐教。”
中原柳家,武学世家出了名的,柳家男子或多或少都在朝中为武将。
“哂,本大爷会怕你不成?”谢择流轻嗤,侧身躲过柳云舟的一掌。
“嘁,雕虫小技。”柳云舟看他虚晃一招,等在原地没动,下次谢择流再出手,柳云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没想到被谢择流伸手一擒,直接动弹不得。
“我说,我瞧着你这小模样,倒也不像那柳家的人,不如就你跟了我吧,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柳云舟气急败坏想要挣脱,谢择流也没想着要和他真打,就放开了。
柳云舟只当他分心,纵身一跃跳到窗外长街上,嘴里还在叫嚣着“小爷今天要取你狗命”。
谢择流站在窗口朝他吼:“哟,这么大个人了打架还跟玩儿似的,怎么的,想好跟爷走了么?”
“你给我闭嘴!”柳云舟又想跳上来和谢择流打,老管家拉住他,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柳云舟突然安静了。
谢择流刚想继续出言嘲讽,柳云舟又在楼底下喊起来:“小爷今天有事就放过你!”
“哟,那谢某随时恭候大驾。”谢择流笑着朝他抱了个拳。
小孩子脾气,一点就着。谢择流感叹了一下,吩咐小厮收拾东西回家。
“哥你今天又闹了什么幺蛾子事,给我说清楚。”谢择卿端坐正位,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我……”谢择流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这个随时随地能看穿他想法的妹妹。
“不要试图说谎,”谢择卿挥了挥手让两旁打扇的侍女退下,看见门关上了才又开口,“听说今天你在茶馆调戏了柳家三公子?”
“嗯?你别胡说啊妹妹,我怎么可能调戏那纨绔呢,一定是他造的谣!”谢择流深知这个妹妹不好糊弄,但还是恶人先告状把柳云舟如何纨绔一本正经的给她数落了一遍。
“兄长。”谢择卿道,“这是柳家的拜帖,怎么说柳家也是中原势力之一,要不,咱们亲自上门给人赔个不是吧。”
“要我给那小子道歉?哼!”谢择流倔脾气上来了,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能把柳家两位长辈哄好了,柳家那三公子还不是任自己揉圆搓扁的?
“好,我就去给他道歉。”谢择流笑。
“别打柳家三公子的主意了,那小子……不是你能掌控的了的。”谢择卿道。
“那可说不定。咱们就来赌一赌,柳家那小子会不会对我上心。”谢择流伸出一根手指,“城西的那个庄子,赌注。”
“我看你真是……糊涂了。算了算了,先挑日子去拜会柳家。”谢择卿揉揉头,皱着眉赶谢择流。
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谢择卿打点好一切带着礼物浩浩荡荡往柳家走。
柳家家主前来待客,听闻谢择流调戏自己家三公子的时候,愣了一愣,差点忘记怎么客套。
“家兄愚钝,性子顽劣,不识柳家三公子,当街与其起了争执,是家兄的过错,如今……您要怎么罚家兄都行。”谢择卿微笑道。
“父亲,既然谢家这位小姐也说了任意处置,那就请您把这处置权利交给儿子吧。”一直沉默的柳云舟突然开口,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柳氏家主皱了一下眉,刚想训斥柳云舟不懂规矩,谢择流就笑起来:“谢某自知有罪,那日三公子被在下失手伤到,谢某不才,略懂岐黄之术,不知在下可否将功补过,治一治柳三公子的伤呢?”
“好的不得了,哼,自己的错你自己过来补。”柳三公子瞪他一眼。
“那……谢先生多有得罪,只好请您暂住府上,助犬子调养。”柳家家主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先行告退,家兄若是在您府上滋生事端,请您务必告诉在下。”谢择卿也起身拱了拱手。
“请慢走。”
【二】
一来二去,柳云舟身边多了个小跟班儿。
“你这进了柳府,就可比不得你谢家了,现在你可是戴罪之身,我说什么你就得给我做什么,听懂没?”柳云舟得瑟地躺在躺椅上,晃了晃腿,“来,给小爷捏捏腿。”
“好好好,这就来。”谢择流陪着笑挨过去,将手放在柳云舟腿上,稍稍用力一捏。
“嘶!”柳云舟跳起来,气急败坏道,“我看你就不是诚心来赔罪的!刚刚那一下子,不是想我这条腿废了还是怎么?!”
“没有没有,谢某自知是带罪之身,怎敢得罪三公子?”谢择流依旧是笑,柳云舟看着他的笑想下手,但又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便自己心里窝着火。
谢择流治柳云舟治得服服帖帖——他谢择流向来以武识人,茶馆打那一架他便把柳云舟的性子摸清了六七分,如今在府里相处,他更有把握把柳云舟这小子拿下。
一想到城西的庄子到了自己手上,谢择流有些飘飘然。
“爷渴了,给爷上茶。”柳云舟见谢择流站着不出声,楞了他一眼,又提了一堆刁钻的条件,等谢择流走前又催道,“手脚麻利点!”
“是,小的这就去做,三公子消消气儿,消消气儿。”谢择流嬉皮笑脸的迎上去,柳云舟道行尚浅,也只是又瞪了他一眼。
【三】
时间久了,柳云舟发现谢择流不仅不是个花花肠子,他功夫还挺不错的。秉着勤学好问的本性,柳云舟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他搭话,虽说每次谢择流都会开玩笑说“你别是看上我了吧,找我找的这么勤快”,但能教柳云舟的他也尽量教了。
“你说你武功那么高,怎么没想过入朝为官呢?反而是和你妹妹一起经商?”某天柳云舟问他。
谢择流回答道:“我和妹妹从小就相依为命,她太年轻,我若是真去做个武官,常年出生入死的,那不是让她担心了吗?”说着说着他撇了撇嘴,又道,“我谢某生平最爱做的三件事,喝一口城东那家小酒馆的窖藏,看我妹妹寻得良人,这最后一件……嗯,调戏美人。”
柳云舟刚想说什么,突然来了一个小厮,递了他一封书信,他看了一眼,大概是征兵令一类的东西。
“你……啧,死性不改。”柳云舟看了谢择流一眼,发现他闭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便悄悄地把书信揣在袖子里,“我这伤其实没那么重,要不明日你回家去吧。”
“真的?!”谢择流突然蹦起来,满脸写着兴奋,不过这个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谢择流又怀疑起来,“你别是故意逗我的吧?”
“是真的。”柳云舟叹了口气,“回去吧,带着你的妹妹离开这里,找个安生地方好好生活。”
“哟,难得正经,老实交代是不是要打仗了?”谢择流问。
“我想你应该不是个傻的。”柳云舟看向他,“回家去吧,带着你妹妹走。”
“跑路这种事儿,爷可是经常干呢,不担心。”
“嗯,你接着吹,我不反驳你。”
【四】
时间似乎没过去多久,只不过是又经历了一次月圆。
柳云舟身负皇令平定叛乱,在城头上立军威壮士气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谢择流——他现在应该还好吧?他妹妹安顿好了吗……现在是战乱时期……
“出征!”副将挥舞大旗,柳云舟驾马冲在最前,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
敌将来势凶猛,再加上天时不利,雨地湿滑,士兵折损了很多,柳云舟也因为一个大意中了埋伏。
死在这里也好。柳云舟看见敌将刺过来的长枪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长枪被挑开的声音有些尖锐,柳云舟下意识睁开眼,雨雾蒙蒙中他总算看清来人的脸——是谢择流?
“身为将军,大意不得啊。”谢择流带兵解决掉那一小撮叛贼之后,伸手去拉柳云舟。
“受教。多谢谢兄前来搭救。”柳云舟甫一起来便中了镖,疼得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谢择流恶狠狠地看向丛林深处,却没有发现刺客。
镖上并没有毒,只是扎进肉里比较深,柳云舟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谁料大夫刚说完好好休养,当晚柳云舟就发了高烧——他也不说什么胡话,嘴巴闭得死紧,脸烧的通红。还是谢择流守在床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正常,仔细一探才发现是发烧了。
谢择流进进出出换了几趟凉水,直到后半夜柳云舟的烧才退了。
有个士兵进了帐子,在谢择流耳边说了些什么,谢择流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听完就挥挥手让士兵下去了。
柳云舟还在昏睡。
谢择流依旧保持着静立不动的姿势,直到外面的亲卫小声提醒他该出发了,谢择流才回神似的,拿起佩剑准备出去。路过柳云舟旁边时他停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扯下剑穗,连同谢择卿送行时放在他兜里的玉佩一起塞进柳云舟的被子里。
“这次是真的走啦,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呢,”谢择流摸了摸鼻子,沉声道,“不过……我说的话可是认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云舟醒来的时候,士兵们正在庆祝大战告捷,又哭又笑地。他在一堆又一堆篝火中寻找谢择流的身影,却没看到他。
“你们谢择流谢将军呢?”他逮住一个路过的士兵,问道。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回答:“谢将军已经失踪很多天了,我们四处寻找也找不到,后来突然接到了敌军的降书,他还说他能平安回来的。”
“他什么时候走的?!”柳云舟有些着急。
“大概有七天了吧。”士兵想了想,“将军说他会回来的。”
“你去吧。”柳云舟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尽兴点。”
他有点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可根据他问的士兵说,那天亲眼看着谢择流单枪匹马闯入敌军大营。
午夜时分,篝火燃尽,士兵们也各自回营帐休息了。
柳云舟在一堆将熄未熄的柴火前坐下,顺手摸出一小瓶窖藏酒。又是一个月圆夜了。
“谢择流啊,你这个老混蛋,你怎么就一个人悄悄地溜了。”柳云舟边喝边骂,恍惚间有人给他披了件衣服。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柳云舟顺着声音望过去,谢择流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把酒瓶子愤愤地往地上一扔。
“你怎么一个人跑了?”他问。
“我没有跑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谢择流回答他,突然他就不笑了。
“以后啊,不要再那么轻敌了,我可以救你一次,但我不能总是救你。”谢择流莫名其妙地说完,突然就不见了。
“你啊,还没喝上城东小酒馆的窖藏,你等等啊,我把你的玉佩还给你……”
“将军?将军?更深露重,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值夜的士兵晃了晃柳云舟,把他彻底晃醒了。
他明白了,谢择流那个死家伙是回不来了,今天是他走的第七天呐。
“好。”柳云舟摇摇晃晃站起来,把杯中的酒往地上一撒,朝着东方拜了一拜。
愿君此去,了无牵挂。
柳云舟回朝后第一件事是把谢择卿接过来,当成妹妹一样照顾。不久之后谢择卿与他那亲弟弟柳云渡互相爱慕,柳云舟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他在城西修了一座衣冠冢,每次都要从城东带酒,绕很远很远的的路去看他。
“不担心,爷跑路的功夫可不是吹的。”
“我走啦。”
他总是那么云淡风轻。
柳云舟在他墓前坐下,摆了酒菜,轻轻笑道:“现在是你跟着爷走,爷带你吃香喝辣了。”
“看,这棵树都这么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身受重伤都未曾落过半滴眼泪,现在他怎么哭了呢。
柳云舟记得谢择流离去的时候,他仍兴致勃勃地跟最亲近的侍从说,终于寻到了人生知己。
后来谢择流真不见了,柳云舟开始情绪低落,侍从打趣他,说他怕不是害了相思病。
可现在他笃定了自己是相思,却再也没人能收到明月寄去的相思了。
——the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