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与水是很有缘的,因為這份緣份,小橋,流水,人家,白墙黛瓦构成了蘇州印象。在苏州古城,苏州有名的兩条街都有小河弯弯通過,河上有无数的小桥连接着兩岸,有趣的是:都一端是繁华的商业,而另一端是无数的小巷,陋宅,陋宅的大门小而窄,却大多是敞开着,门里干净整洁,有说着吴侬软語的人进進出出,也有别地儿的方言。河水并没有跟人隔离,偶尔总會看见有人蹲在河边的阶梯上洗東西。沿着小河逆流而上,看见兩個阿姨拿着涮洗干净的痰盂,坐在河边的小石凳上聊着天,河边也有一些小椅子,一看就是附近的人家摆在那儿的,总能看到有老爺爺,老奶奶静静的坐着,面向河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此情此景卻让我觉得,他們都活在被凝住了的岁月里,仿佛千百年來总是如此,河水亦是穿越千年的時空流淌而來。
走在蘇州古城,总有一股香味时有时无的萦绕在鼻尖,當我猛然意识到它,开始捕捉香味的來源时,我站在了一棵香樟樹前。米粒似的白花缀滿了樹枝,凑近闻时,香味反而不見了,退开,香气又來了。這樣,正好可以一边嗅着花香,一边欣賞着香樟樹的姿态。每一棵香樟樹都花繁葉茂,枝干弯弯曲曲的向上向四周伸展开去,单独一棵時,形如华盖,成行的站列在街边時,就象是献給天空和大地的一行优美的詩句。古詩有云:樟之盖兮麓下,云垂幄兮为帷。對香樟樹描写很是貼切。據說,江南人家在生下闺女時,會在院子里种下一棵香樟樹,待到樟樹成材,女儿出嫁时,就将樟樹砍倒,做成兩口大箱子,裹面装上絲綢做嫁妝,諧音寓意為兩相廝守。冉子墨聽了這個故事后,就问我:你為什麼不在我出生时种一棵呢?我说,那时我若知道,我肯定种一棵,等你長大了,砍倒做张書桌送給你吧。嘴️上虽逗着她,心里却对香樟樹生出濃濃的不舍之情,也許正是這份不舍之情,才会有后面的跟它更深的渊缘吧。
冠絕天下的苏州园林是蘇州游的必选之地。在园林博物館,看到苏州有名的四座园林模型時,冉子墨说:媽媽我們去留园吧,好像迷宫。我说:好。遂慢慢悠悠地乘上公共汽車,往留园奔去。留园入口的门很小,倒讓我很诧異,自己臆測,主人是不是对陶渊明的巜桃花源記》颇有向往之情呀?入得门來,绕過影壁,没曾想,虽不是五一,人却似一点兒也不少,拉着冉子墨,急急忙忙地要避开人群,寻一稍清净之地,也不曾细看怎么穿廊過水到了一假山之中,正面向一湖,湖四周皆有樹,古人造园,虽是因地制宜,是小景,应的卻是大景,胸中自有大山大水,雖然只是一略大的池塘,不妨順着古人的思路,把它当作一湖來欣賞。忽闻笛声悠扬,往湖上看去,一人划船,一人船头吹笛,想到红楼梦里贾母帶着刘姥姥游大观园时,让人在藕香榭的水亭上演奏,说借着水音更好听,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乐聲穿林度水而來,使人心矿神怡。今日的笛声竟也有這樣的妙趣。笛声还余音袅袅,琵琶聲已响起,在我们站立的假山之上,有一亭,亭中有一古装美女正弹奏琵琶,真有让我们穿越到红楼之感。红楼梦里贾政带宝玉等游大觀园,命宝玉命名題联一节颇為有趣,不妨用來作為欣賞苏州园林的一个思路。此亭名为闻木樨香轩,轩为方形,后倚云墙。再看亭四周,果然种滿了桂花樹。下了假山,凭着感覺任选一方向,却是奔着冠雲峰而去,所謂峰者,乃️一太湖石,号称太湖石之绝品。我虽喜歡捡石头,却对這样的奇石无感,没办法,只是一俗人而已。峰下有一小池,池里有魚,坐在一亭里的边椅上低头看鱼儿悠然自得的游着,抬頭却見一匾,匾上题曰‘“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心里不由哑然失笑,念給冉子墨听,并未告訴她出处,她竟然也樂了。总覺得這個主人还挺有一丝調皮,倒挺对我胃口。留园不大,各种乐器表演卻是不少,橫笛,琵琶,古筝,二胡,还有昆曲,轮番听去,那日人多,大家不象是去赏园的,倒象是去赴一场音樂会似的。現在回想,記忆中除了几处覺得有趣的亭子,就是乐声了。
苏州人是活在音樂中的,他們的語言也自有自己的节奏。蘇州話被称作吴侬软語,侬,是典型的吴語。吴人自称我侬,称别人为他侬,現在則称‘你’为侬,反正不管什么人都是侬。易中天在大話方言中说:蘇州話侬則侬矣,软卻不一定。但在经历了兵战,商战,吴人有了自己足够的实力在经济️上征服北方,打造兵器的手艺自然也只好用來做剪刀,叫‘吴刀’,‘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以柔克剛的結果是吴語开始变得甜糯绵軟,終於变成所謂‘吴侬軟語’。此节颇為有趣。當初想去蘇州時,园林还在其次,对吴侬软語倒是好奇得紧,一想到耳朵被這樣的語言所充塞,真是生出无限期待呀,其实在現代的苏州,走在街头,已是很少能听到了。公交車上偶尔能聽到用吴侬软語广播,但沒有人與人的交流,自是缺少了几分趣味。不過,某日乘公交时,倒有了這样一机缘。公交上偶遇一小姑娘,來自哈尔滨,跟冉子年岁相仿,兩人坐一起,旁边一老爺爺以為她俩是姐妺,说着吴侬软語,连比带划的跟她俩聊天,我笑意吟吟的看着,亦不点破,偶爾猜中他的意思,就給他俩当翻译,她俩虽听不懂,却開心得很。街上听不到,那就去体验苏州人的另一种生活吧,一杯清茶听评弹。蘇州评弹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的总称。那日我們听的是弹詞。弹词一般两人说唱,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用吴音演唱,一男一女是最好的搭配。本以為這样甜糯的語言,男的唱來,定有几分女气,没想到完全沒有,眉宇间反而有一种书生意氣的阳刚之气,此話颇為矛盾,感覺却是如此。琵琶聲响,女的一张口,感覺她整张脸立即溫婉动人起来,唱得轻柔婉转,真是悅耳极了,听️得我是意犹未尽。不過座上并无几人,心里不由生出杞人忧天之感,以後的人要再也听不到吴侬软語,真是可惜呀。
旅途中,总有某地儿,或某物,或某人与你会有着奇妙的机缘。此次,西️山就是我的那个某地儿。山上有庙,庙里也种有許多香樟樹,某日,阳光炽热,树荫浓密,清風拂来,米粒似的花瓣如雨落下,冉子在來來回回的捡着树葉,我蹲下身,隨意的捡起一片,翻過來,它就這样呈現在我眼前,很难描述當時的感受。之后的日子,每日的樂趣都是收集樹叶,每一片樹葉都如此美好,竟然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叶,每日捡,反反覆覆的看,某一刻,突然心有所动,原來我也如這樹葉一样,是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个,其他人亦是,但我們生命的本质卻是一样的,意識到這個,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认可,亦对别人有了深深的认可,放下了許多的执念。這般美好的樹葉夾在書里,却也很快就干枯了,丧失了美麗的圖案和顏色,但我依然心生歡喜,顛來倒去的反复看。厚积落叶忆蘇州,蘇州是载体,忆的是那時,那地,那人,那景,那物,那般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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