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在小区跑步,跑到凌晨一点,看到一个的阿姨依然在掏垃圾桶,她年龄大概在五十岁左右,身材佝偻,正在仔细地在垃圾桶里翻找,翻完一个接着翻下一个,像是似乎在找什么宝贝一样。
周围很静,能听到虫鸣声。小区里住户的灯几乎都已经熄灭,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黑暗中静默耸立的高楼如同被人砍掉枝丫的、光秃秃的参天大树。
阿姨为什么凌晨一点还在掏垃圾桶?她在找什么?
我停下来与她搭话。
“这么晚了,您还在找什么呢?”我问。
“我在找纸板和塑料瓶,能卖钱的。”她朝我笑了笑,眼角延伸出几条纹路,那纹路深刻得像是被人用线用力勒出来的一样,是生活的线。
“为什么不白天捡呢?这个时候应该去休息了呀。”我又问。
“白天的时候有其他人在捡,他们不允许我捡,我只能在晚上人们都睡了和早上天未亮的时候来。”她回答。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允许你捡?”我觉得很疑惑。
这些都是别人扔了的垃圾,别人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捡呢?
阿姨又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包含了些许无奈:“他们在这里捡了很久的垃圾,和物业关系不错,这里可以说是他们的地盘。而我初来乍到,不能在捡这里的垃圾,若是捡了就是抢了他们的。”
我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区里的垃圾,塑料瓶,快递盒子和其他还能卖钱的东西,是一种资源,而且这种资源,也有很多人争抢。
“原来捡垃圾也不容易啊,还是要和人竞争。”我感慨说。
“是啊。”阿姨回答。
借着朦胧的地灯,我看见阿姨的脸,她的脸色是灰黄的,布满了纹路,我又看了看她拿着纸盒的手:她的手皮肤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手指头上有好几个地方缠着白色的药用胶布,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处裂纹——是生活的痕迹。
阿姨见我看她的手,抬起手来对我说:“你看我这双手,无名指和小指已经伸不直了。我之前在农村老家的时候,春天挖地种庄稼,夏天给田地除草、给庄稼追肥,秋天挖土豆、掰玉米,冬天又拔萝卜、砍柴,我家那五亩三分地,可都是我一个人打理的呢!后来来城里做过搬运工,挑过水泥,扎过钢筋……靠的都是这一双手和这一身力啊……如今我上了年纪了,落下不少毛病,太重的活干不起,只能来捡垃圾了。”
她的声音凄凉又充满哀伤,她是哀叹自己佝偻的身子和变形的手,又像是在哀叹自己凄苦的人生。
我听了如鲠在喉,问她:“您有孩子吗?”
像她这个年纪的妇女大多数都是有孩子的,要是她有孩子,但凡孩子有点良心,都不会不管她吧!我心想。
“有啊。”她回答,脸上表情变得更加凄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悲惨的事情。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都不管你吗?”我直接问。
“他们管好自己不让我操心就好了,更别说管我。”阿姨又讽刺又凄凉的说。
随后阿姨便对我倾诉起来。
阿姨说她是一个苦命的人,丈夫是一个酒鬼,还有赌博的恶习,喝醉酒之后回家就来故意找她吵架,打她,去厨房拿菜刀威胁要砍了她,没几年就死了。
他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面朝下栽倒在回家路上的阴沟里,再也没有爬起来,等第二天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
她丈夫死的时候,他们最大的孩子才只有十一岁。
她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嫁去了外地,生了一个小孩,在小孩三岁的时候忽然出车祸死了。
她出来打工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积蓄,之后女婿要做生意,借走了她的大半积蓄,没想到全部赔了,女婿也在女儿出车祸之后消失了,多年以来杳无音信。
二儿子一直不懂事,二十多岁了也不出去工作,成天问家里要钱,拿了钱就去吃喝玩乐,后来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被那些朋友带去赌博,有了赌瘾,更是频繁要钱,常常大半夜回来砸门要钱,有一次甚至提刀上门,后来她就搬家了。
还有一个小女儿,小女儿倒是懂事也体谅她,只不过还在读高中。小女儿很争气,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成绩也特别好,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五十名。她现在之所以每天起早贪黑捡垃圾,也是为了供小女儿读书。
“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将来你的小女儿读完书找到工作你就可以轻松一点了,到时候你们母女一起生活,让她来养您。”我安慰她说。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笑了,笑得很欣慰,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但是随即她脸上笑容就如同烟雾一样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忧伤和凄凉的表情,又参杂了不舍和愧疚。
“您怎么了?”我问道。
“我没有那个福气。我是个命苦的女人,我也不再奢求什么,我只希望老天爷能给我再多一点时间,让我小女儿读完高中。”她说着突然哽咽起来。
“您没事吧?”我递给她纸巾,“您今年多大年纪了呢?”
“我今年五十岁了。”她擦了擦眼泪之后回答。
“五十岁也并不算很老,所以您不必太过忧心,也不要想太多,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我宽慰她。
她苦笑了一声,又开始哽咽了起来。她哭着,我坐着,她流了很多眼泪,用完了我带的三包纸巾。
生活太苦,她需要发泄,我这样想。哭一哭也是好的,眼泪是发泄的一个渠道,她之前的生活都太苦了,不过以后应该会好起来吧。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互相道别,她先走,我后走。我看见有一张纸从她的衣服口袋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捡起来想喊住她,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那是一张疾病诊断书,有省一院的名字,上面写着确诊肺癌晚期,且已全身扩散转移。
我心中不忍,想再和她说说话,发现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我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她悲凉的、哀伤又无奈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回响。
今晚,我又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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