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美国的的那一天,听说纽约下起了第一场雪。想象着,中央公园的雪花片片,片出灵动景色的白边,拱桥下的自由歌者,是否还在唱着‘All of me', 用着性感而慵懒的声音;没有阳光的市政大厅,鸽子们去哪里取暖;不知道在布鲁克林大桥上拍出夜景大片的旅客是否冷到瑟瑟发抖;时代广场的躺椅上,New Yorker仰卧着,看着迷离的高楼灯光广告牌,置身其中却又抽身于外。
纽约本土的一本杂志叫做《纽约客》,告诉我们来者皆为客。沈辛成有一本书说,《纽约 无人是客》。序文里说这是一本37.5℃的博物馆地图。37度是人的体温,0.5度是纽约让人发的烧。这是一个不谈论肤色,却满眼都是肤色的城市,长长的曼哈顿岛有一百多条横向的街道和十多条纵向的大路,精确的城市规划与规整的街区,这是一个只要有点智商都不会让人迷路的城市。因为是纽约,所以没有人在意你从哪里来,生的什么模样,说什么口音的英语。因为是纽约,所以脏、乱、差的有理有力,她将城中每个人都抱在怀里,你可以毫不费劲的隐藏在地铁汹涌的人潮,成为大海里的一滴水。
去纽约之前特地搜一下,这个季节去纽约穿什么衣服。facebook上有个纽约人说,没有人在意你穿什么,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穿。我去找CC,她是哥伦比亚大学学生,现在在一个Auction公司实习。她告诉我,纽约人什么都敢穿,即使大雪纷飞,她也坚持穿着舞裙,踩着高跟鞋,裹着大衣出门。我问她,加州与纽约,更喜欢哪个?她说,纽约让人又爱又恨。而加州,我去,全是程序员。但后来她因为喜欢的人,再回到了加州。
是客不是客,只看这个城市给你的牵绊有多少。
晨起,我在街角咖啡管的靠窗吧台坐着,窗外有各式各样的面孔。年轻、沧桑、英俊、神采飞扬、满面愁云,以及,面无表情,这是大多数。纵横穿行的纽约街道,形形色色的人,置身其中,是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和谐。虽然咖啡已经成为欧美人每天的必需品,如饮茶水。但还是觉得来咖啡馆的人,从来就不是心平气和喝一杯咖啡那么简单的事情。
我旁边的老婆婆,正在电话里与保险公司的人交涉着医疗账单。她发音的费力与金属性质,我在医院实习时听过一次,那是一种喉癌术后用辅助装置发音的声音。我忍不住问她喉咙怎么了。她面部不协调地颤抖、费力地呼吸,一面玻璃隔绝了外面的纷扰与匆匆,只听见咖啡机磨豆的金属声,好似想帮她说一句话。她得的是进行性肌萎缩硬化症,慢慢地会进展到吞咽困难,面部肌肉呼吸肌麻痹萎缩,无药可治,她还有2年的'缓刑'。真希望她如我预想的告诉我,她得喉癌但手术成功。我告诉她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无意冒犯。但她并无自怜自悲的姿态,她与我谈论她的家人,传授我靴子的保养方法,祝我旅途愉快。喝完这边咖啡,她还要去处理保险账单。
她声音不美,她努力说话的样子很可人。
咖啡馆像是一个小型的避难所,是一艘精致的诺亚方舟,收容人的失意与悲伤,搁置人的流离与彷徨,包容人的欲望与虚荣,让人暂时有个栖身之处。像是《蒂凡尼的早餐》里的霍利,端着咖啡,吃着牛角包,驻足流连橱窗里不属于她的奢华。最近Tiffany将这份奢华亲民化,在纽约第五大道(Fifth Ave)开了一家Blue Box Cafe, 主打29美金的早餐,除了咖啡还有松露鸡蛋、黄油牛奶华夫饼与牛油果吐司。我想我一定路过这家店,只是不曾注意。
难忘的还是,跟舍友Amber在家一起做牛油果吐司,在吐司上铺一层cheese,再交替摆上一片一片的香蕉与牛油果,烤个10分钟,看见吐司焦脆,芝士融化,牛油果与香蕉中心稍微有黑点,激发出香甜的味道,配着咖啡,灵魂般的搭配。之后我去哈佛找朋友玩时,用bagel代替了吐司,烤了整整一盘,三人吃得甚是过瘾。
每当手机收到一条Amber alert(美国第一例绑架失踪的孩子叫做Amber,之后的绑架失踪孩子报案都叫做Amber alert),我都会问问舍友是否安好。毕竟她也会偶尔跟朋友去party玩得夜不归宿。有一次她回来告诉我,一个男的为了示好喊她Amby,活脱脱地像一个脱衣舞娘的名字,还有一个男的说‘Amber, if you wish, I can green-card you. I can marry you and then divorce you.’我说‘I never know green-card can be used as a verb’。
Amber是一个会调酒,会抽大麻,着迷于汉尼拔的魅力,弹钢琴时戴着鸭舌帽,但完全不落下功课的优秀学生,门门A。这些东西似乎很难在一个人身上拼凑起来,但她告诉我,Stanford尽出一些怪才,而她是靠努力上位的人。Stanford作业的难度与开放性之高,认真上课也找不到答案。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启动春蚕吐丝的模式,埋头写作业,不分昼夜,一边Fuck homework,一边祈求 Homework, please grow up and solve your own problem. 我爱莫能助,只能是定时定点投喂她。一旦作业写完,又复夜不归宿发起'Amber alert’。
刚回广州那几天,恐惧人多的广场与街道,不敢搭乘拥挤的地铁,不敢过马路,打的也不敢坐在副驾上,出门着一身黑,帽子压得很低。想起刚到美国时,我也是这样子,路上人少的不敢出门,太阳下山后街道黑的、安静的只有星星相随。
一年多里,我看见加州的朋友转行程序员,在Facebook朝九晚五工作;我听闻洛杉矶的朋友结婚买房在美国定居,在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我认识曾经央视的记者当起妇产科年会的英文翻译,世界各地跑,忙并快乐着。他们问,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做个博后拿到HIB签证,排队等绿卡。人生千千万万种可能,而我到底想要什么?我的选择对不对?我在担心什么?是别人的眼光?是长辈的期望?是社会的浮躁、这一辈人的压力与欲望?还是我内心的呼喊?
导师说,没有人保证你当下走的路是正确的,但不管选择了什么,都要为自己负责。师生聚会上,我们敬家庭,敬”踩着香蕉皮前进“,敬”独行快,众行远"。我说,我要是后悔了,不,不是后悔,是想尝试另一种生活的时候,我就要回来抱团读个博后。
《岛上书店》的作者加泽文的新书《Young Jane Young》(中文好像是《太年轻》)说道,此时此刻就是你最年轻的一刻。太年轻,觉得遭遇的破事都是一道过不去的坎,觉得每个错误的选择都将在未来惩罚你,觉得爱的死去活来非那个人不可。走过流年,回头看,你发现天没塌,爱别离。两个凡夫俗子站在一起,拥抱对方的暗影,何其有幸。
我知道,我终究是爱着这片纷纷扰扰的热土,这里有家人、尊师、挚友,有记得我只要美式咖啡加一点脱脂奶的咖啡师,喊我去提新鲜鸡蛋的卖菜阿姨,帮我收快递的保安,这是在外面所建立不起来的牵绊,我竟如此迷恋。
PS 林清玄老人昨天去世,去世前他在微博说,“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这位尘世间浪漫游子有一本散文集《愿你,归来仍是少年》。我想,他一直想告诉我们,在凡尘琐事中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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