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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铁站——病中手记1

在高铁站——病中手记1

作者: 曹爽怡 | 来源:发表于2023-01-18 22:00 被阅读0次

    我的奶奶去世了,在人们唱着圣诞颂歌的晚上。

    我记得一些与她的死亡相关的事情,但不多,而且我的记忆就像冬日清晨的浓厚雾气一样,随着时间的过去而飞快地消散。仅仅是在几周之后的此刻,与此相关的事情大半已经被我遗忘,我甚至怀疑那几天只是我已经历过的无数梦境中的一个。

    得知奶奶死亡的消息之后,我马上搭乘高铁回县城。十二月的四川,每天都阴沉沉的,到处都是灰色的湿冷空气,我戴上口罩帽子围巾,把自己裹严实。不仅是为了抗冷和防疫,也为了掩盖我的表情。

    在去往高铁站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人,听到了无数陌生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吵闹,但我一句都听不清,大家都在聊什么呢,笑什么呢。路上这么多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他们脚步这么匆忙,他们会一直这样忙碌下去吗?此生一直向前走,直到倒下死亡的一天吗?

    我想从人流中拉出一个人来,大声对TA说,“今天是圣诞节,我奶奶去世了。她这辈子没做什么错事。她上个月想要一双粉色的拖鞋,就是我曾经脚上穿的那种,我打算过年的时候买给她。”当然,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尽量把头缩在腔子里,显出一副被冻僵的样子,快步往前走,我确信没人想在这一天听我发牢骚。今天是圣诞节呀,大家还要忙着幸福啊。

    啊呀,这个城市这么大,常住人口超过两千万人,甚至比很多欧洲小国还要大得多,这么多人,此时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听我说话。两千万人,两千万和我毫无关系的人,我站在这里,在人声鼎沸的地铁上,如同置身一座空城。不过事后想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怪事,这两千万人中的任何一个也很难找到另一个在圣诞节愿意倾听他发牢骚的对象。

    我到了高铁站,手机也没掏就进了候车大厅,整套安检一共也没花到五分钟,这是在过去的三年里很难想象的事情。几分钟之后,我就坐在候车大厅里,看着大屏幕,等待着火车进站。我即将乘坐的这趟车会从重庆开到青岛,我认真看着手机上的列车经停站,想象着如长龙般蜿蜒的高铁穿梭在高山,树林和城市中,快到似乎要飞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北方的大海和朝阳。青岛,那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呢。

    我曾多次尝试suicide,常常思考死亡,也常常书写它。即使是这样,亲人的去世对我而言依然像一记重锤。奶奶已经很衰老了,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她的死亡并不是毫无征兆之事。然而,然而。我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明明每个人都会死,我们从一出生开始,每时每刻都在走向死亡的路上,而大家对此都闭口不谈,就好像如果我们假装看不见死亡,就永远不会死一样。直到时间带走了我们身边的人,我们才像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那名为“死亡”的巨兽其实一直就在我们身后,在我们毫无察觉地时候随机取走我们的性命。无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这是尘世间唯一公平的事情了。有趣得很,死亡明明是和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我们却主动避免去思考它,甚至是触碰它。

    我很喜欢的一位博主千叶曾在回答“为什么中国社会对早恋深恶痛绝?”这个问题时提到过“人总是需要他者的承认和支持的,‘早恋’会使得两个学生互相之间产生紧密的心理纽带,彼此产生好感和认同,从而轻视来自学校的承认。这类似于《商君书》说的‘辱民’,剥夺民众的自信和自我认同,这样民众才能看重官府的爵位和赏赐,会觉得那是一种荣耀,如果民众自己就拥有自信,就没人把官位当回事。”“两个学生之间本来就可以直接地交往,并通过交往产生认同和好感,但在学校意识形态之下,这种交往和认同必须通过学校的许可证书(即好的成绩)才能实现,学校阻碍了每一个人和他者的直接接触。然而,‘早恋’打破了这种循环,它可以让两个学生互相之间就产生强大的吸引力,而不需要以学校的权力为中介,这就有使得学校权威瓦解的风险。”

    “权威瓦解的风险”吗,面对“爱”,权威是如此软弱如蛆虫的玩意儿吗,真是有趣啊。死亡和爱一样,都是无法被任何人控制的,超越性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只有死亡才是那个“终极”。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以“死亡”为锚点来进行衡量。人们一旦开始真正认真思考起“死亡”来,一旦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到底该如何使用拥有的这唯一的一条生命,一旦开始真正面对死亡而不是逃避它,一旦开始尝试从内部而不是外部来重新定义自己这个人,向死而生,“权威”将会瞬间土崩瓦解。就像《小丑回魂It》中的恐怖小丑潘尼怀斯一样,靠着吸食孩子们的恐惧为生,你越怕它,它越强大,而人们一旦发现了它的真面目,藐视它,嘲笑它,它就会在笑声中轰然倒塌。

    死亡,不需要被任何人赐予,这是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拥有的一份礼物。我们觉得自由,财富,权力都是超乎寻常的好东西,常常觉得只要拥有了其中任何一样,就能得到幸福的人生,事实果真是如此吗?我们这样就能得到快乐吗?我们真正想要得到的,到底是巨额财富,还是权威的认可呢?如果一个人以得到得到所谓的自由和财富为终极目标,得到了之后,又将迎来怎样的人生呢?存在那样的一个终极的解决方案能一劳永逸地让我们得到幸福吗?这颗星球上有八十亿人,大家想要的东西难道完全一样吗?当我们口口声声祝一个人“永远幸福”的时候,我们是在期待着对方未来能拥有一个怎样的人生呢?

    几分钟后,我随着人群流向了高铁车厢。列车启动,车窗外的景色就像走马灯一般变换不停。活着是一场梦,死亡才是归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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