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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女王

狼与女王

作者: 张白胖 | 来源:发表于2018-09-10 21:53 被阅读24次
狼与女王 by 张白胖

阿狗迷上在互联网社交软件“狩猎”,不是三两天的事了。他常说,看人三分脸,剩下九十七分,应当从精神层面发展出一条与对方共融互通的路子,追求灵魂契合,邂逅一生挚爱。我们嗤之以鼻,还不是因为你长得丑。

阿狗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令人不敢恭维。其实他并非容言可畏,只是身上有一股男子汉大丈夫所嫌恶的“软骨头”作风。

阿狗这绰号怎么来的呢?还得追溯到小学时候,他暗恋隔壁桌一很酷的小太妹,霸王花,这姑娘人如其名——当然也就是校霸的小女朋友。没有“借我半块儿橡皮”的青涩情缘,但每逢下课铃响起,阿狗的桌椅必遭敌方入侵,横飞的唾沫和撒了遍地的狗粮,让阿狗避之不及。那时阿狗还是个比较有气节的硬汉,在“一忍再忍无须多忍”的指导方针下,毅然决然地挑起了捍卫主权的斗争。

结局你应该猜到了,被揍得很惨。

不幸的阿狗自此过上了一种极端生活,不仅彻底丧失了下课时桌位的主权,还要专门负责给搞事团伙跑腿、接水、递纸条、抄作业、大扫除......总之那个年龄段小学生该搞的事他全搞了,多人份的豪华套装版。

当然很郁闷了。到终于脱离小学体制的那天,阿狗欢呼雀跃,他想,这下应该不会明里暗里地总有人使唤他“阿狗,去倒杯水来!”了吧。

他太天真了。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在老师眼里成绩平平又劣迹斑斑的阿狗,和他那成日里不学无术的“雌雄双煞”拉不开多少差距。阿狗刚踏进初中教室门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即戳瞎自己的眼睛——两个祖宗正坐在最后一排朝他笑呢,那笑容阴森森的。

江湖恩怨并未了结,于是初中三年,该搞的事情他又全搞了一遍,依旧是多人份豪华套装版。

阿狗带着极度的怨懑进入了高中,这一次,他的运气终于不算太坏!因为那两个不思进取的恶人没能考上高中。真是时来运转,阿狗的人生终于迎来了看似光辉灿烂的转折点?——

怎么可能,班主任马上又安排了一个大人物坐在他旁边。

巨星是当时班上最胖最丑的女孩子,架着一副呆滞无比的方框眼镜,圆头大蒜鼻,嘴巴开开合合像鸭子。被叫做巨星当然是因为她的体型巨大,况且那脾气,还真像个大牌明星似的高傲得很。如果有人欺负她,就要怒气吼吼地用各种东西砸过去——书,包,扫帚,黑板刷都不能幸免,甚至作为邻居的阿狗本人都受到重创。本来阿狗受欺负惯了,只想尝一尝安全的滋味,活活被一个重达几十斤的登山包误伤,砸得他泫然欲绝。

阿狗去找老师申请调位,被老师赶了回去。理由是:这个时期的阿狗,成绩排在班上的倒数第一名,丑陋而脾气暴躁的巨星,偏偏是正数第一。

他们是学渣和学霸的最佳拍档,是孤独与懦弱、落魄与自卑的形象代言人。高中三年盛传的风言风语一直都是:“你看他俩,天生一对!哈哈哈!”

阿狗几乎要向命运跪下了。

小孩子的是非观如此地尖锐直接——一个没骨气,一个没容貌,男的算不上“兄弟”,女的称不上“姐妹”。即便四肢健全,循规蹈矩,这两人依然无法融入班上任意一个规模最小的圈子,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一个team,贴着“可笑”的标签。话是这样说,这个组合内部可不和睦,谁也瞧不起谁,巨星嫌弃阿狗基础太差软弱无能,阿狗每次看到巨星的脸就想吐,摸着身上的清淤就想躲。

但世上的事情总是让人无奈。阿狗不得不扯下脸皮向巨星示好,因为上课被点当、数以摞记的例课作业以及考前临时抱佛脚等诸多疑难杂症,让他没有立场去打肿脸充胖子。阿狗并非一个风流浪荡的少年,经历中考的蜕变,他明白了变成一个好学生——哪怕是装成一个好学生——对他来说是多么地重要。几个霸王因学业差劲而不再能骚扰他,巨星再丑,老师总是喜欢她的,到了快要结考的时候,班上长得最帅的男生也还得腆着脸来找她借笔记。

阿狗在心底放置了一个很宏伟的念头。在高考大山之巅,有一个灿烂夺目的名字叫作“名牌大学”,阿狗发誓要考一所能够彻底摆脱这个小镇的大学,颠覆自己周而复始的背运。好歹忍气吞声过那么些年,韬光养晦、藏锋掩芒的阿狗早练就了一派极好的表面功夫,为此还专门制定了一套特殊战略:

从每天夹着书进教室门开始,他就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巨星家八辈儿祖宗问候个遍,然后不动声色地在她桌屉里塞肉包子,顺便祈祷她早日肥成一头猪;上课过程中两人争执冲突不断,每次过激的话差点脱口而出,阿狗就死掐自己腿上的肉,劝自己来包辣条冷静一下;下午放学后卖着笑问她能不能借今天的笔记一看,遭受无情的嘲讽和无尽的白眼后,终于获得潦草一纸算术推演过程,脸上笑意不减,心中恨意不灭。来来回回折腾够三百六十五日,年复一年,终于换取了巨星的信任,甚至解锁了每逢放学还能听她讲讲这道题为什么选B不选C的神技能。

就这样,连分班也没能拆散这对冤家,一坐又三年。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着流言蜚语,阿狗和巨星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如此“和谐”。那段时间,阿狗依然是阿狗,是众人眼里的那个软蛋;但阿狗心里却明了,崭新的他正造势而生,扶摇直上。

高考来了。

这个战场历来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今年也不例外。但令人意外的是,阿狗骑着黑马从后边赶来了,单枪匹马,破敌数万,抛头颅洒热血,一路杀到了城门外。

阿狗家在湘西老曲的一个旮旯胡同里,办酒席的那天,胡同里里外外拥堵得水泄不通,从小到大所有的老师都上了酒席,还一个劲儿地夸他一看就是个潜力股。

阿狗当然没有忘记邀请那些个重要宾客,最角落那个桌子里,几个家伙讪讪地待在那儿吃菜,其中一个看上去像只草蜢霸王......哦不,应该说是一只斗败公鸡才对。那个模样巨丑无比的女孩子当然也在那儿,但她只是默默地吃菜,喝茶水,连祝福也不应和一下。阿狗瞥他们一眼,转回头去,心里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大仇得报!自尊心受打击的滋味可还不错?

整个小镇只有一个人考上了重本大学,那就是阿狗。

别了,小镇子!别了,无知的白痴们——我阿狗注定要迎来一场辉煌的际遇!

他连洗碗的时候都在想。

冲了水,擦干净手,一扭头就看到洗碗池背后的灌木丛边儿露出几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吓了一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他宁可不要当这个勇士。

他趴到墙边,从缝眼子里偷看,那个不可一世的霸王长着一米八的大个头,正推搡着那个姑娘:“什么东西啊,也敢过来跟我们凑一桌?”

“嗨,她就是那只傻狗的同桌吧,死读书的,傲得很。”

“再傲有什么用,垃圾就算考上名校也还是垃圾,老子一拳就能打趴了,嘻嘻!”

他看见巨星一如既往地梗着脖子,恶狠狠地反抗着:“......不许你说他是垃圾!”

彼时落霞千丈,布谷鸟“咕咕”地在灌木间吟唱着,阿狗躲在墙角沉默无言。景色这么好,这群人站在这里实在太吵了,他心里想着。

“谁才是垃圾?”

霸王们还在嬉笑怒骂着,却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转过头来看,阿狗的身影从墙隙间溢了出来,在夕阳下拉得老长老长。他的眼神好像是从暗影中孵化出来的,褐色的瞳孔鼓胀饱满,熠熠生光:

“欺软怕硬,打女人的孬种,看清楚了,谁才是垃圾?!”

他一步步走过来,矮小懦弱的身形此时却充满了爆发力,像坐山一样地压倒下来。连霸王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好,我不打女人,我打你!”

一旁的巨星急了,抓住阿狗的手就拽,却竟然拽不动。

阿狗就那样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笑:

“来啊,朝这里打。被揍了这么多年我还怕一顿揍吗。但你得想清楚了,邻里四舍的都还没走呢,镇里的霸王打了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搞不好就得扭送到派出所去蹲个两天。反正今天这么热闹,也不介意再热闹点——哎,怎么还不动手啊?”

此番话一出,竟没人敢有动作了。霸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换在平时早就揍得他满地找牙,但因着一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心虚,最终并没有动手。

今时已不同以往。

“今天没心情跟你耗在这儿,你给我记住,以后你要是敢回来,我见你一次打一次,打得你亲奶奶都不认脸。记住!”

霸王怒气冲冲地领着他的小弟,拔腿就走。

阿狗靠在墙上,直到眼睁睁看他们走远了,才把手交给巨星:

“快,扶我一把,腿软了。”

女孩握住他的臂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阿狗和巨星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往回走,慢慢地走,两人都沉默着,短短一截路都仿佛走了很长似的。

“你要去北方读书。”

巨星突然开口,眼睛却不看他。

“对。我要摆脱这个地方,远远的,做一条北方的狼!”

这大概是阿狗这辈子说过最豪情万丈的话。

巨星煽动着眼皮子,像是鼓足了好大勇气,抬起眼睛来看他:

“以后得好久不见了吧。留个联系方式?”

阿狗忍不住笑出声来:

“留个屁啊,我手机都没买!”

到校第一天,阿狗首先给自己换了部新手机,通讯录里只存了爸妈的电话。

正如我所说,有了手机的阿狗过渡到了伟大的互联网时代,他所热爱的app们,微博,b站,天涯,虎扑,由网络世界一根根微小的神经末梢,串联起一个全新的世界。然而这些我们都玩儿,偏他一个家伙脑回路不正常,经常一个人冲着屏幕傻笑。到了后期越来越严重,问他什么都听不见,逃掉早晚课是家常便饭,走个路还总勾着脖子,差点撞到电线杆。简而言之,他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恋爱的骚粉气。

在我们的严刑逼供下,阿狗终于羞答答地承认说,他心里有狗了。

“真是物以类聚啊,公的母的?”老大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翘着二郎腿,“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喜欢女人的人。”

阿狗差点扑上去咬他——不过谅他也不敢。前年哥儿几个来到天津作了伴,便深知宿舍每一个人的尿性。阿狗的软蛋脾气暴露无遗,他耷着肩,不爱说话,样子有点挫,好像没什么精气神。老大见他第一眼便悄悄跟我们讲,我赌他是个小受,你们信不信?阿狗干什么都是恭恭顺顺的,谦和从良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是再准不过了。

不过阿狗还真不是受,他正儿八经地喜欢女人。在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里,阿狗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他遇到了自己理想的女王。

......

我们无奈地掐掐人中,好吧,这哥们果然口味很重。

话说回来,哪个男人的幻想世界里没住过一只尖耳短裙的猫妖?她一身冷傲的黑色,手执皮鞭,性感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在你身上睥睨游走,看得你浑身打颤,内心瘙痒。别说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了,连社会精英、成功人士在高处站久了也腰酸腿疼,经受不住藤条小皮鞭的诱惑。看我们纷纷点头表示理解,阿狗仿佛头一回遇到知音似的,迅速搬了条板凳坐下来,手舞足蹈地跟咱描述他这段情史。

故事起先是源于阿狗注册了一个社交软件账号。这个app的设置异于同类,说是填写各种资料后由系统进行有序匹配,将年龄相仿、经历相似、拥有共同爱好的两个人配对到一块,以便互相勾搭。

这种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像诈骗的东西,偏偏引起了阿狗的兴趣。再仔细一看,搜索范围是全国各地,哎哟,和熟人撞脸的概率很小呀,阿狗蠢蠢欲动,下一秒就给自己取名为“来自南方的狼”。

我们一听这几个字登时笑场了,小样儿,还改头换面了,看上去像个稳坐猎场的老手。他很不解,问我们这名字取得不好吗?

算了,你开心就好。

阿狗继续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讲,没想到就在注册账号的第二天,有一个姑娘向他打招呼了。姑娘相貌如何不知道,从性格上看应是一个高贵冷艳的型儿。哎哟,那可不就是女王陛下吗!阿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他条件反射性地想起了霸王花那个目空一切的小眼神儿。现在阿狗的机会终于来了,他要征服女王,成为人生赢家!

阿狗问,妹子,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生啊?

这个问题真是屡抛不爽的试金石。若姑娘答出个具体形状,参照她给的标准学就是了,若姑娘答的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那什么,不言而喻了是吧。

结果屏幕那头安静了好一阵子。阿狗等得心急火燎,想着难道自己问得太露骨了吗?难道妹子那头正书写着十万八千个模型吗?

消息提示音终于又响起来了,只看见妹子发来了一句:

“我喜欢像狼一样霸气的男生。”

按理说,阿狗看到这样的回复应该是挺高兴,他的网名不就叫这个吗?但恰恰相反,阿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是的,阿狗承认,他写资料的时候有意把自己的形象刻画得高大了些,但那不是自己啊。老大笑着说,这女王有点儿意思,通常情况下攻受制衡才守恒,她偏要搞个强强联手,是个厉害的主。

可不是吗,一山不能容二虎啊。老三接话了,兄弟挺你,干了这丫的!——被丫干也成啊!

大家哄地一下笑开了,笑得阿狗耳根子发红。他低下头嘟囔着说,少来这套,不就是个妹子吗,看我怎么扳倒她!

距离高考至今三年,阿狗头一回又在骨子里燃烧起熊熊斗志来,就为了他的女王。从此我们更难跟他再进行精神层面上“质”的交流了,因为他把他的灵魂都奉献给了一部OPPO ,噢不,是藏在OPPO屏幕里边的姑娘。

秋去冬来,眼看着光棍节要到了。宿舍里脱了单的哥几个早谋划好了行程,眼睛一瞥,发现一个惶惶如失魂的阿狗。老大看他这模样好笑,顺口问了句:“阿狗,光棍节怎么过啊?”

阿狗模样呆滞,回话也是傻气冲天:“我打算回一趟老家。”

我拿手在他眼前一晃:“咋,老光棍儿受刺激了?要躲去妈妈的怀抱怎么着?”

他摇摇头,眼睛里的光凝聚起来,在那一瞬间竟然放射出几分神武的色彩:“我要去见她!”

见谁?

我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哥们是不是真嗑药了。面基如面鬼,网友都是恐龙变的,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任谁都知道啊。我坐下来,劝他说,阿狗,听哥一句劝,玩玩儿就得了,这个网友啊真是不能见的。

这玩意儿“噌”地一下站起来了,愣是冲我来了一句:“哥你说我那天穿什么衣服好啊!”

慢慢打听出来了,阿狗的“女王”原来正是他老家那个省一本的学生,和我们同级。这消息让我们感到很惊讶,问他怎么那么巧就是老乡呢?结果他飞快地告诉咱,这就是网络社交的神奇之处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有缘个屁啊。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人也很可怕。

我们百般阻拦不住,阿狗还是执着地说要去见那个姑娘。好吧,老大递给我一个眼神,反正老五你也闲着,就陪他去看看呗,这传说中的女王究竟是个什么样儿。我尴尬一笑,没想到阿狗却朝我递来了救命似的眼神:老大说得对!到时候要是怂了,你在旁边还可以帮衬一下,哥,帮个忙,求你了。

我最经受不住这软蛋求这求那的,看他这样子便怼他说,还到时候呢,我看你现在就怂包得不行了!你跟人家姑娘说好了没有啊,就急吼吼地要去见她。

这......他的语气明显迟疑了,其实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她不太想见面。

有鬼。

我手起刀落,断定这趟出行不靠谱,说你别去了,去也是浪费钱。咱学院大把女神你不追,搞什么网络情缘啊,没前途。

没想到我这话一下子触到了阿狗敏感的神经,他说,不行,我一定要去。哥你不知道,她现在一天不找我都受不了,陪我去吧陪我去吧,算我求你了。

三天后,我俩坐在了同一趟火车上。我觉得自己也被阿狗整成半个神经病了,宿舍里的人想法倒是出奇地一致,说记得拍张那女王的照片回来,要是有36D就顶在床头膜拜,要是长得像凤姐就挂在前门辟邪。阿狗很兴奋,对他未来爱人的模样充满了希望,我问他你真的不怕见光死么,他说要义是十八个字: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我:“......”

火车走了有一段路,天色也暗了下来。上蹿下跳的阿狗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以他一贯唯唯诺诺的作风问我:“有一点啊,哥,能不能跟我练习一下‘壁咚’——我来咚你,你看我够不够霸气。”

我一口可乐差点呛进肺里,连着咳了好几声后,恶狠狠地对他说,你丫把聊天记录给我看!

这玩意儿还扭捏起来了,说啥也不让看。我只好耐着性子劝他,你不给我看,就没法分析你两个的进度,也弄不清你想给她展示成什么样子,当不好参谋!他恍然大悟,说哥,没想到你这么高明啊。

废话,每一条万年单身狗通常也是情感专家。

我拿着他手机翻了几条,一个栏框拉下去,发现好像还真不是这小子一人在自说自话。

女王:小狼崽在吗。

你:娘娘,怎么还没睡觉,是不是想我啦。

女王:哼哼。逛我微博你敢不点赞就跑?

你:还真是想我了,女人啊就是矫情。

女王:......那我睡了,不送。

你:不准走,多陪我一会。

仿佛每一条都是一把24K金光斩直劈向我的天灵盖,紧接着漫天的丘比特把手里的武器撤了,换成酸腻的樱桃炸弹弹射过来,把我整个尸身炸得通体粉红。我强忍住肠胃蠕动的不适感,问他,你们平常都这么交流的?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点头,我顿感接下来的几天恐怕是灵肉煎熬。

“我觉得我表达得还不够好,不够充分,”他那厢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咱宿舍五哥你气势最足,你得教教我。来吧来吧,壁咚,你教我来一个!”

我默默起身,在咱俩之间塞了三个大枕头,这才慢条斯理地跟他捋起来:“六啊,不是哥说你,你真的入戏太深了。平常你在宿舍的风格是这样的——”我指了指隔壁桌上那个撒娇吃手手的三岁小女孩,“结果出趟门你跟我说要变成这样——”再指了指上面对面铺上那个躺着打呼噜的彪悍大叔。

“六啊,哥这心里真是承受不了。”

“哥,我有那么邋遢吗。”他嘴角扯动,拉出个陌生的笑容,“不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装十三把自己整成个非主流狂霸拽,但你知道我这辈子的念想是什么吗?”

他的眼睛闪耀起光来,手也紧紧地抠着膝盖,整个人弓背紧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车厢的灯是昏暗的,这让他看起来真像是一匹蓄势待发的小狼。

“我是被欺负大的,连喜欢姑娘的权利也没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恶心吗?我卧薪尝胆,忍气吞声,那些个日子里,有无数次希望自己一早醒来就变成一条狼,把所有让我不爽的人给咬断脖子——”

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很安静,我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些话,内心惊讶于这自白的狠厉。

“知道自己考上的那天,我浑身是劲儿。只要离开这鬼地方,我一定会变得更好——我就这么想的。我做到了,觉得很高兴,甚至想着离开家就再也不回去了。不过不知道为啥,后来啊就老是梦到办酒席的那天,有霸王,有女人,有英雄气概,心里觉着自己怎么这么帅啊,阿狗哪能有这么潇洒啊。”

“所以我想通了。”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却又轻轻地、无奈地笑了,“原来那就是我这辈子活得最像样的时候。那天,我最大的念想实现了,算是个有狼性的人物了,现场却只有一个目击者。你说我该不该恨她呢?心情很复杂,真的。”

“搞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我好怀念那个时候。”

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咬指头的小女孩也已经睡着了。

阿狗最后告诉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见见这个女生,他想寻找自己失去的狼性,需要以男子汉的身份去斩杀一个女王,或许这是阿狗表达爱的方式,又或许,是为了一场真实的蜕变。

列车缓缓停下了。我们拎着大小包,朝远处走去。

湘西是个极富人文景观的地带,那般娇艳民族风情和大气蓬勃的北国风光又是两样了。我一路看着,眼睛里全是新鲜,阿狗呢,倒也没差——他已将近三年没回过家了。街坊各处仍旧搭着棚,但不是那种粗糙的式样,被漂亮地漆着一层又一层色彩,盖了瓦,挂上了琳琅的装饰。如今连泥土道都见不着了,建筑也弄得这么精致,阿狗感叹说,这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啊。

我一路听着他和我描述记忆中的家乡,一边四处打量,心里始终在想,不知那“女王”会按照约定出现在这里吗?

“啊,到了。”

阿狗利利索索地放下行李,到柜台前打了卡,交涉几句,随后两个人便载着东西上楼,踢踢踏踏地,震得阶梯吱嘎响。近年来湘西旅游业发达,木板楼随处可见,鳞次栉比,我们便在其中一间住下了。存放了那些衣物,再洗个澡,除去一身疲惫后,阿狗邀我出门仔细逛逛。

我问阿狗:“这儿离那所学校近吗?”

他摇摇头,慢慢地笑着说:“没呢,这边是我老家的古镇,学校在省城。

我不解:“既然你都回来了,为什么不到家里住?”

他摸着鼻子道:“啥都没说就突然回来了,会吓到人。我只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去学校,然后打道回府。”

我酸他:“好歹来了,连家门都不进像话么。家人重要还是女人重要啊?”

他不好意思地又笑:“都重要。我姑说了,领了女朋友回家才像话。”

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其实阿狗是命苦,从小亲爸就没了,妈妈也不知所踪,高考结束那顿酒宴还是姑姑给摆的。阿狗从小到大养成这种性格,不全是他个人的原因,失去了庇佑和滋养的小苗儿,往往成长得更艰辛。

突然,他的脚步一顿,脸色大变,说,别往那看。

我的目光正四处游逛着,余光瞥见个满脸横肉的青年,虽看不清样貌,那眉眼处散发的凶光却十分引人注目。阿狗的脚步忽然一趔趄,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角。我也跟着慌了神,说阿狗你别这样,像个男人点成吗。

他稳定心神,放开我,脚步如飞地朝前走去。

我顾不得再去看那个人,几大步踏到阿狗身边问,怎么了?一副见鬼的模样?

他、他就是,霸王。

囫囵了几下,阿狗咽下唾沫,终于吐出两个字来。

我心里讶异,不禁再回过头,那个身影已经摇晃着走远了,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到我俩。我心里绷着的弦放下了,无奈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兄弟,都过去了。

阿狗的目光也朝着那边,那眼睛里边没有情绪。就这样呆愣半天,他突然笑了,说道,是啊,都过去了。

我们沿着江岸走了很长一遭,阿狗指着不远处一串通明的灯火,对我说,那里原先是一排砖瓦房,十几年都不变样,区区三年过去,竟成了几栋酒楼。我明白阿狗的意思,他眺望那里的时候,整个人掺杂着一股朦胧的感情。

那个让他灰头土脸的小镇,其实已经不在了啊。

第二天,我俩正式从旅馆出发,沿着地图所指的线路朝南开去。路上,阿狗用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他静静听着、等待着,我的心也随那几声外放的铃音起落着,心里的鼓越发紧凑。

“喂?”

一个女声接起了。这一下,我和阿狗两颗悬着的心双双落了下来。

“嗳,是我。”阿狗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奇迹般的,往日里的萎靡和疲倦竟一扫而光,连声线也开朗起来,“你猜我现在在哪?”

“不猜,我知道。”电话那头有杂音,似乎是几个姑娘在嬉笑着打趣儿,转而电话那头便轻轻叹口气,“......你真的来了。”

阿狗认真道:“嗯,有空出来接我吗?”

“你到哪了?”

“再给十分钟,我到南校门那个岔道路口等你。”

“知道了。我穿墨绿色外套,戴呢绒帽子。”

阿狗放下电话,朝我挤眉弄眼,你看,我就说吧,这妹子早被我征服了。虽然人是高冷点,但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待会你见了她,记得审时度势啊。

我问他,阿狗,你真的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万一......

阿狗打断了我要说的话,不后悔。她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我笑了,就冲你这句话,兄弟我为你免费当一天参谋。

阿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女子学院的南校门就在正前方,已经能从车窗上依稀辨认那几个大字。阿狗对我说,虽然做好了准备,我还是觉得紧张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有狼性。接她去吧,勇敢些。

阿狗深呼吸一口,似乎打定了主意,下了车,往前走去。天幕下霞光初涨,微风拂面,他转头再看我一眼的时候,恍惚间竟有一股时光流转之感。我背好行囊,把车门按上,将手插进口袋里,示意他继续朝前走。

这是阿狗选择的旅程,他应该独自承担一切可能的结果。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又深吸一口气,反过头朝前走。但这一次,他只走了没两步,脚步就突然滞住了,我看到他像个雕塑似的顿在原地,便朝那方向一看——

一个穿着墨绿大衣,戴着一顶黑毡绒帽的女生安静地站在那儿,等待着他。

那晚,车厢里很安静,连阿狗的呼噜声都响起来了,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听了阿狗那番话,我第一次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也是第一次,对这个看似软弱的家伙有了新的感触。

我们都听说过阿狗的故事,也承认他的经历十分励志,却从未细想过,这样一颗心究竟得背负多少伤痛,才能化作流于表层的平静,像水一般,如此谦和,如此洒脱,如此的......富有深意。

阿狗没有关机,狼与女王的故事还在继续。他那密码很好记,940940,连这串数字也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我胡思乱想着,屏保却忽然亮了,显示屏上“叮”地传送来一条信息,我忍不住眼睛一瞥。

女王:我想了很久,还是拜托你不要来了。我真的不能见你。

......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熟睡的阿狗,犹豫一下,抓过他的手机摁键:

你:已经在车上了。

女王:别逼我拉黑你。

你:你别激动,我是老五,阿狼的兄弟,我陪他一块儿过来的。阿狼现在已经睡着了。

女王:什么意思?

你:他想见你,是真心实意的。但他又很紧张,就拉上我一起了。

女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叹了口气,这姑娘防范心还挺重,只好摸索着爬起来,跑到车厢衔接处。

你(语音):打扰了。我也没有必要深更半夜爬起来戏弄你,只是我刚听说了一个故事,睡不着。是关于阿狼的成长经历,要听听看吗?

女王:你说。

于是我将故事的最开始,慢慢再叙述一遍。没有经过修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说,可能和你想象的大丈夫并不一样,他有弱点,甚至有不光彩的一面,但他仍然愿意用真实的自己来面对你。你不愿意见他当然有你的原因,可能是你把他想得太美好,可能是你认为自己太糟糕。今天,他把他的顾虑和担忧告诉了我,却只字不提有任何背弃你的想法,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阿狼是值得一见的吗?

很长一段时间,屏幕那端都没有回响。我屏气静心地等待着。

女王:我知道了。

这回复模棱两可,我正权衡着要不要继续下去,却看见屏幕那头“登”地又跳出一条信息:

女王:我见过他,当然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

......

这回轮到我大吃一惊,这节悠悠长行的车轱辘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外面黝黑的光线是跳跃的,像转瞬即逝的时光划窗而行,而屏幕那头的人,仿佛正站在牵引线另一头探头向这边眺望似的。

女王:他自己可能早就忘了......高三的时候,他写过一篇作文,名字就叫作《来自南方的狼》,这么久了,还是一样幼稚。

你:不会吧,难道你是?

女王:是啊,我就是巨星。

你: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巧了吧。

女王:我一开始也不信的。系统给我匹配到一串名字,我一眼就看见他了。慢慢地聊上,彼此间说了些真心话,当我确定那个人就是阿狗后,我也终于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写那篇文章了。

女王:我和阿狗是很像的人。我们一样软弱,一样自卑,一样渴望成为强大的人,即使背地里挨骂无数,骨子里也还是骄傲。这大半年来,我编了一些谎话,也和他交换了真心。不好意思,你听了不要笑。在社交软件上,我们甚至都伪装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类人。可惜,时间拖得越久,越暴露出真实的自己,我怕有一天被他发现这个所谓的知己竟然是他最讨厌的巨星。

你:正因为这样,你更应该直截了当地表白自己,而不是互相隐瞒。他以为自己是软蛋阿狗的时候,偏偏成了你的英雄,而他最难堪的日子,也是你陪他相处过来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肯承认。

女王:那时候,每个漂亮女生都能收到小礼物,但我没有。我以为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有人给我送早餐,除了阿狗。其实我知道,他讨厌我,因为我丑,只知道骂他。我还知道他一直都喜欢自己的小学同桌,毕业那天我也看到她了,长得漂亮,气质尖锐,和我这样自卑的人不同。

女王:我只能装作自己也很讨厌他,这样,我俩就更像了。

女王:前两天他说要过来看我,我一下就乱了。如果发现陪他聊天的人是巨星,他应该会被气死吧。老五,你能帮我拦下他吗,让他别来了。

我说,他不讨厌你。

女王:怎么可能?

我再问她,这段时间你有想过自我蜕变吗?

屏幕那端告诉我,她在大学期间结交了新朋友,注重减肥和打扮,正不断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自信、优秀的女生,学习如何料理自己,做一个骄傲的女王。

你:这样就对了。人们兜兜转转一大圈,往往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错失了真正适合自己的人。你改变了,阿狗后悔了,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重逢?

你:既来之,则安之。勇敢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实话,我一个听故事的都不希望你们之间的交流再切断。阿狗现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看人不论皮相,灵魂至高无上。我相信他想见的是一直陪着他的“女王殿下”,不会是那个自卑的丑姑娘。只要你能够大方自信地站在他面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阿狗就会接受那个最真实的巨星。你说呢?

女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笑了。人在旅途,没想到竟能碰见这样离奇的故事,那根隐秘穿梭其中的线,此时仿佛正握在我的手心。不过故事总还需要个结尾,我想,之后就多给阿狗煽煽枕旁风吧。

最后瞥一眼这满满几大屏、情真意切的话语,我将手中的摁键一滑,全选,清空。

到那时,她会不会来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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