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

海风中沁出贝壳的味道和海螺的玄音，亚热带夜晚的燥热裹挟着小岛上的公交车匆匆地驶着，仿佛想要逃离路上粘稠的沥青味儿。

我在站台下了车，忽一抬头，发现它也正望着我。它高大、沉静，仿佛在感慨我们的擦肩而过。

厦门一中。

我曾经多么热切地仰慕过它，想要离开那座慵懒在麻将声中的小县城，用三年的青春改写往后余生。我也曾在考前焦虑难安，面对未知踌躇无措；也曾在考后潸然落泪，看自己与梦想渐行渐远。人生就是这样，假如上天想开个玩笑，我们就要沿着另一条轨道奔向另一个终点。

四年来，我从未设想过，倘若它接受了我，接下来的路途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而此刻望着夜色下的它，我忽而觉得，要是我穿上它的校服，应该看起来不错吧？或许，本不是我不曾去想，而是我不愿去想。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看另一个更优秀的自己用着更大的图书馆，做着更难的题，考着更好的成绩——即便那是我自己。

我在畏惧什么？畏惧人生的行差踏错？我又在逃避什么？逃避无法估量的试错成本？

我还记得出高考成绩的那天，我是怎么对自己说的。我说，不错哦，虽然当初没有去厦门一中，还是考了一个挺好的成绩嘛。周围的人也如是说。于是，我好像再也没有怀疑过，而自作主张地给这段遗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是，真的圆满吗？

有几个晚自习的学生穿着校服，捧着书走出来，睬了我一眼便走了，仿佛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是否承认这是我最满意的结局呢？自我麻痹能让生活继续成为生活，却不能让自己真正成为自己了。

校门口的灯光打在身上有些凛冽，保安大爷打盹的鼾声仿佛都有种戏谑的调性。我立在校门前，疯狂地挖掘、撕裂心中的伤口，不由得全身一股痉挛。这些该我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原是应得的惩罚，却为什么被我用各种理由搪塞？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调节心态的方式不再是正视和跨越，而是逃避和转移了？我原以为的放下，其实才是放不下，而我以为的乐观，其实就是怯懦罢了。

失去了一个好的平台和进阶的机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更努力便是了。就这样一句话，我竟然都说不出口，而是企图用高考成绩的虚假繁荣来掩饰内心的荒芜。我觉得缺憾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所以我宁可相信没有缺憾，而不愿用之后的更完美弥补以前的不完美。

而且我敢说，要不是我已经毕业一年了，我仍然不敢跳脱出来审视这个糟糕的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我竟然还没有认识自己呢。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