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转进通往娘家的那条路,芳甸放慢了车速。这里一切都没有变,跟三年前一样,环绕村子的小河、河边的合欢树甚至跟小时候一样,只是树长得更加高大了。这条路是老丘庄人出去的主要道路,大人上街、上班经过这里,孩子们上学经过这里。
芳甸小时候最喜欢两个时间段,合欢花开的时候,下雪天的时候。夏季,合欢树上开满了下白上粉的合欢花,像打开的一把把折扇,又像染了色的一根根绒羽,温柔,梦幻,让人心醉神迷。下雪的时候,走在被雪覆盖的路上,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芳甸觉得动听极了。但是道路中间被踩出的坑坑洼洼的脚印,被浑浊的泥水污染的雪,却又让她很泄气。可很快她又会雀跃起来,河边、树下,那些大片的雪,依然白花花的,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滴滴,滴滴。
后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后视镜显示是一辆白色斯柯达,显然芳甸挡住了人家的道,她慌忙踩了油门,向前开去。开不到五百米,左转上了华叔家门口的水泥场,那俩白色斯柯达在她的车离开大路的一刹那,呼啸而过,芳甸苦笑一声,将车熄火,拔了钥匙,下——车?本该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在下车这个环节卡了壳,抓住门把手的右手迟疑了,屁股像钉在了坐垫上,无法移动。
娘家就在车后,准确来说,就隔着这条路,后院就在路边。此刻家里会有谁在呢?爸妈在,青枫和流霜还没下班,小侄子如意也在吧,现在是暑假,他应该还没有开学。
两分钟后,芳甸一咬牙,打开车门,下了车。院墙和大路中间不到一百公分的距离,种满缸豆,西边一片菜地,长着满满当当的玉米,东片的菜地被辟得更宽了,里面甚至挖了一个池塘,韭菜、苋菜、空心菜、南瓜、冬瓜,……长满了菜园子。母亲还是一贯地勤快,舍不得让一寸土地闲着。
“是——芳甸?”身后传来一声问话,她一转头,原来是华婶。华婶也老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好久没回家了吧?既然回来了还不赶紧进去,你妈想死你了。”
看来华婶是知情的,芳甸尴尬极了,跟她打了声招呼,灰溜溜地走了。从后院墙绕到东面,院门开在东侧。院门敞开,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条碎石子小路穿过院子,将前排楼房和后排屋子连在一起。院子东北角高大的柿子树还在,树冠撑开,像一把巨大的伞,上面挂满了果子,绿绿的,硬硬的,还没有成熟。树下一架竹编的秋千,三人座椅,上有凉棚,虽然更新换代了,但院子里有秋千一直是他们家的标配。什么时候有的呢?据说是爷爷退休后。爷爷在南京上班,芳甸两岁的时候爷爷退休回到了乡下的家里,他给明月和芳甸做了一只秋千,挂在两棵树下。从此,笑声和打闹声充斥了院子。可惜的是,爷爷和奶奶早已离开人世。
西面院墙下两棵石榴树,树上的石榴已经红了大半,沉甸甸的,缀满枝头。石榴树下是父亲搭的鸡棚,棚里养着不少只鸡,在里面窸窸窣窣地走来走去,或在喝水、或在啄食,棚子四周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异味也没有。
铁门哐当一声响,芳甸扭头,是流霜。流霜穿着灰色的防晒衣,浑身遮挡得严严实实,坐在电动车上,楞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二姐——”流霜下车推着进了院子,“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看看爸妈……”这话说得那么没有底气,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难为情,可是,除了这样说还能怎么说呢?
“那你楞在院子里干什么,去屋里啊,他们应该在打麻将。”流霜把电动车推进车棚,用力一拉,架起。
“如意呢?如意在家吧,我给他买了一套运动衣……”芳甸把手中的一个盒子递给流霜,“本来想买运动鞋的,不知道鞋码,怕买得不合脚。”
流霜脱掉防晒衣,笑了,“如意高三了,学校提前开学,他已经去学校上课了。”
对啊,可可开学后大二,如意只比可可小两岁,可不是高三了嘛。她这个姑姑当的,也太不像了,连自己的侄子上几年级,现在的身高是多少都不知道。
“是流霜回来了吗?跟谁在院子里讲话啊?”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那样亲切。母亲,是母亲往后院来了。
芳甸眼里唰地涌出了泪水,盯着后门,泪光中,母亲佝偻的身影出现了,白底浅蓝色碎花汗衫罩在干瘪的身体上——母亲又老又瘦!
“妈,是我——”芳甸哽咽着叫道。
母亲愣住了,很快回转身,背对流霜挥手道:“谁啊,我不认识,流霜,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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