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案子昨天和今天一样)
我们家族的纪事有五十九本,第六本部记述了祖先付惩聪的过往。一零六七年付惩聪被宋英宗任命楚地知州,上任伊始,踌躇满志,和手下恭卞治说:“你任司理参军。给你个名单,这些人竭尽收监。”
名单有编号,第一位叫宋嘉仁。楚地富商,经营粮食、漕运。月余,宋嘉仁被带到府衙,有举报信,“欺上瞒下,坑蒙百姓,逃匿税赋”。宋嘉仁不承认,恭卞治使劲打,宋嘉仁招了。恭卞治去宋府把东西抄了。宋家几代为商,东西拉了两天。恭卞治拟了几个名字,叫宋嘉仁“咬”他们,这些人是宋嘉仁的同行,他不肯,又揍,宋嘉仁垮掉了,要什么说什么。
月余楚地的五大富商全部落网。恭卞治张贴告示,告诉百姓奸商的罪行。百姓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大多数是高兴。东西太多,恭卞治干脆以官府名义征用人犯宋嘉仁的府邸,当仓库了。付惩聪的太太看上了名单第二位的赵店安的宅邸,恭卞治马上把赵家赶走了。宋嘉仁对太太所为说:“适可而止,别太招摇。”太太刘美芝家人和太后是亲戚,说道:“你今日风光,我自是不能落后。”
半年后楚地已成付惩聪的天下。赈济粥棚,每周开张,唱戏的,各种街市,老百姓高兴,付惩聪成了“青天”。恭卞治那日却挨了耳光,赶紧跪下。恭卞治看上了宋嘉仁的二姨太,据为己有了。这事儿是太太刘美芝说的床第之话。恭卞治一认错,付惩聪说打得不是这个,五大商户的人传出去京城告状,恭卞治办事不利挨揍的。
恭卞治退下,安排了心腹,设置卡点儿,盖一小屋子,屋内是五大商户的管家这类人,辨识出城的人,这些辨识出的人都密杀了。
失踪的人一多,恭卞治每天得接待报案失踪的人。恭卞治是粗人,没上过学,被付惩聪欣赏提携到今天,就下了令,报失踪者,一概赶出。表面上歌舞升平,下边暗流涌动。这一天有人说书,明显影射楚地,恭卞治把说书人带来了。一个白面书生,竟然不招供,打也没用。恭卞治说:“把耳朵割下来。”书生给割下耳朵还是不招。手下说:“杀了算了。”恭卞治有两个担心,一个是说书的背后有人,得查清楚了,第二书中暗指最近杀人的事儿他怎么知道的。先把说书人关押了,恭卞治安排人密查,他负责查官员,手下摸百姓。原先的官员,恭卞治杀鸡给猴看,撤了六个,其他的都老实了。表面上是老实了,心里琢磨什么不好说。
恭卞治带了份假口供,宋嘉仁指控见面的官员索贿他。没有的事儿,按说不必怕,他们怕的是恭卞治。恭卞治是套路,接下来说:“最近有人造谣,谣言四起,你怕也参与其中吧?”真害怕还是蔑视你,恭卞治能看出来。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个叫白之晨的,早先做过两年参事,现在教授私塾,以绘画为主。这人不是官宦,本走访不到,一个地方官吓毛了,说白之晨善写话本。等去抓白之晨,恭卞治下一跳,白之晨不像是汉人,像色目人。这还不算,吓得他撤退的是太太刘美芝的马车在白之晨宅邸前停下,下来和白之晨一块儿进去了。
回到家,抢来的宋嘉仁的二姨太说:“今天回来的晚。”二姨太是江南美人,在翠红楼做过头牌,叫宋嘉仁赎了。二姨太要恭卞治善待宋嘉仁,不许杀他,她就从他。恭卞治说:“我不杀他,可上头要杀,我挡不住啊?”二姨太说:“你先善待他。”恭卞治允了。眼下宋嘉仁在牢里待遇不错。恭卞治带她见过前夫。宋嘉仁顾不得女人这些了,和恭卞治说:“大人喜欢,拿去便是。”
换了官服,恭卞治说:“太太可知道白之晨这人?”二姨太知道,白之晨大名鼎鼎,先皇喜欢他的画,他就出名了。他不是纯粹的色目人,他母亲是俄国人,父亲是开钱庄的,母亲在上朝做过司事,讲授外国礼仪。白家很有钱,更具体的不知道了。恭卞治没碰上过这号的,说:“那他到底是大宋人还俄国人?”这个二姨太说不好了。二姨太叫他谨慎,宫里收藏白之晨很多画。
恭卞治和付惩聪说了,太太刘美芝的事儿他没敢提。他想知道付惩聪怎么想的,说:“我可以秘密解决了他。”付惩聪愠怒,说:“不要鲁莽,先盯紧了。”付惩聪交付的事儿恭卞治都做了,付惩聪话少了,恭卞治不踏实,早先什么都说,现在什么都不说,这里边要是有问题,就一个,他知道的太多了。走的太近,嫌隙就多。
白之晨一盯梢,麻烦就来了。太太出来进去,下人报告了。恭卞治不能老瞒着,和付惩聪说了。付惩聪生气,说道:“你盯个太太干什么?”这么说话吓人了,恭卞治赶紧解释了。付惩聪说:“那五个富商怎么处理,有打算吗?”恭卞治有些人随手就杀了,有些人他杀不得。恭卞治摸不着头脑了,说:“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宫里知道了些事儿,拟派钦差,眼下没定,皇上最近身体不适。恭卞治说了:“我懂了。”
恭卞治懂了也没懂。付惩聪话里的含意是杀了这五个,若钦差下来,追问此事,他得扛起来,准死。恭卞治回去睡了觉,醒了还是做不了决定。太太进来送了个帖子,付太太邀他喝茶。恭卞治赶紧去了。太太坐在桌前看街景,丫鬟在一边儿站着。太太说:“我和白先生的事儿是你告的密?”
恭卞治尴尬,说是手下告知的,他不敢隐瞒。太太说她跟白之晨学画,叫你们这些狗嘴一说,没事儿也有事儿了。恭卞治级别不低,不至于给太太下跪,说:“太太包涵,都是公事。”太太又说:“盯梢白先生,定是你的主意,他怎么了?”恭卞治说了话本的事儿。太太没吱声,不知道她想什么,她打探赵店安,恭卞治紧张,杀不杀他还定不下,说:“他还好,太太是何意?”太太说:“我问问,他是白先生的朋友。你没杀他吧?”恭卞治说了句没经过大脑的话:“这个得大人决定,我哪里敢作主。”付惩聪转天见到恭卞治说:“混蛋东西,给我滚!”大骂无事儿,就一句,恭卞治坐在茶馆里百思不得其解。恭卞治叫手下找个秘密地方,埋尸体。恭卞治把宋嘉仁、赵店安几个杀了,埋在山里,谁也没说,付大人也没说。
下午付太太的丫鬟找恭卞治,太太叫他去白府。恭卞治先问了监视的人,这人讲太太上午进了白之晨的宅子,没出来。恭卞治到了白府,场面把他吓着了。太太一脸愠怒,她把白之晨捆了,捆得像个木头。恭卞治多心了,太太哪里能捆得了白之晨啊?说:“太太会武功吧?”太太给说笑了,说:“下了蒙汗药。”恭卞治这些天,感觉风向不佳,做事儿谨慎了,又说:“太太何故捆绑白先生?”太太说了句话,把恭卞治吓一跳:“你给我杀了他。”杀白之晨不行,这是个麻烦人,上头问起来不好说。恭卞治问:“何事儿要杀这人?”原来太太发现了话本的草稿,要白之晨自首,他不肯,还威胁她,太太假装害怕,给下了药。白之晨醒了,给捆绑地动不了,看着他们,说道:“恭大人,你切不可和这个女人同流合污。”太太拿地上的鞋打了白之晨,叫他闭嘴。太太急了,威胁恭卞治说:“你若不办,我把你非礼我的事儿告诉大人。”恭卞治愕然,想起那件事儿了。有次大人家宴,大人喝多了,先行歇息,太太陪恭卞治,酒喝的太多,恭卞治后来手脚不老实。太太当时没抵抗。想到这个,恭卞治灵性大发,开始怀疑太太和白之晨不单纯是师徒,还有别的事儿。恭卞治很会说话,道:“这个混蛋是否对太太您不敬了?”太太确想要白之晨的命,别的不管了,把两幅画拿出来给恭卞治。太太说:“他威胁我。”是太太床第之画,太太脊背上有颗胎记,都在画上。恭卞治愠怒了,把人用车装了,和太太说:“我来处理,太太放心。”恭卞治驾着马车走了。个把时辰过去,回到宅邸,二姨太着急火燎,迎面就说:“先生不干司理参军,大人可有别的安排?”这么不吉利的话也说?恭卞治开口就骂:“放什么屁?”二姨太断定恭卞治什么也不知道,顾不上管他,说了件事儿。二姨太有个姐妹在付惩聪府邸做下人,姐妹特意来禀告二姨太的。府里来了个新司理参军,叫胡沱。恭卞治错愕,蒙头了,和二姨太正分析这事儿,家丁进来报:大人,来了军士,叫大人去付大人府邸。恭卞治直觉不妙,问下人几个人,回复是四个,在客厅等恭大人一道。恭卞治确定坏了,和二姨太交代了两句,急忙从后门跑了。到了山林野地,恭卞治庆幸自己早有感知,要不这次完了。恭卞治策马跑了一顿饭的工夫,进了个小口的山洞,见了几个应死没死的人,白之晨和那五个商人恭卞治皆没杀,留了个后手。恭卞治的想法是,这几个人随时可杀,暂且先不杀,对他有利无弊,没杀对了。恭卞治把事儿说了后白之晨说:“付惩聪的人知道这儿吗?”恭卞治的四个心腹知道,白之晨一听,说:“不能留了,咱们得走。”白之晨的意思,恭卞治在位,他们是心腹,不在位就难说了。恭卞治想有道理。决定离开,去处白之晨有,带他们去了处洋人的教堂。恭卞治不习惯和色目人打交道。白之晨是半个色目人,认识这些洋人到不奇怪。在教堂待过了一夜,恭卞治考虑和这些人掺和在一起不是好事儿,吃过早饭,要一个人离开。白之晨不想叫他走,说:“卞大人,我们需要你说明情况啊。”恭卞治都准备了,把份供词给他,说:“都在这上头。”恭卞治没等走,教士跑进来了,有点儿紧张,说:“官兵把教堂包围了!”瞬间里,谁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恭卞治知道一点儿,到了这一步,他落到付惩聪手里必死无疑。马上出去不行,出不去。教士建议他们藏到地下室去,没更好的法子,几个人就去地下室了。
新司理参军五大三粗,都是杀人的好手。整个教堂看了一遍,没找着人。胡沱考虑得杀鸡给猴看,见见血了,把教堂华人杂役拉出来在地上跪了一排,叫他们招供。都不吱声,胡沱挥刀砍下两个脑袋。教士不干了,抗议胡沱滥杀无辜。胡沱考虑了半天,不敢轻易杀色目人。要按他自己的心思,杀了教士,放把火,把教堂烧光。不过,中原的杂教极多,杀了洋人,这些人比找皇上,皇上为平息事端,必杀他胡沱。密探亲眼看见恭卞治一拨人进了教堂。胡沱叫再搜,和洋人说:“你要招了,本官饶了你不死,要是我查出人犯,第一个杀你。”心里有主,教士怕也不哆嗦,站着不吱声。教堂老大,里院、外院,房子也多。细查一遍,时间不短。胡沱冲了茶,坐在树下边喝茶边等。快到中午了,手下的军士喊道:“大人,来人了。”胡沱没看出这队人马是谁,到了门口看,几个参将和他一并站成了一排。来的几个领头的,高头大马,官阶都在胡沱之上。胡沱作揖,说道:“大人是---”没人回答,话音未落,走出一位内官,宣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竟然是钦差的人马。胡沱有点儿驾驭不了,叫人去通知大人。来的这人因诗赋后来很有名,叫欧阳修。他跟教士认识,要面见恭卞治。教士做不了主,叫钦差稍候,先去和恭卞治说了,钦差的意思他带恭卞治这些人离开,直往京城,确保生命无虞。恭卞治考虑了下,让教士带钦差一个人来,一会儿钦差来了。欧阳又说了一通。恭卞治没路走了,跟钦差和一小队兵马从教堂后门走了。付惩聪来了,下马阅了皇上的诏书。付惩聪四下看,没看见欧阳修,说:“钦差在何处?”又等了半个时辰,教士出来说钦差从侧门走了。付惩聪愕然,感觉不妙,说:“恭卞治呢?”闻之和钦差不道,叫胡沱安排刺客,务必干掉付惩聪。教士告诉他们的方向不对,胡沱的人追没追上。付惩聪回去越想越不踏实,安排转移了些财产,一个月后他和恭卞治都罢了官,没收家产,打入死牢了。皇上没杀他们,许多年后付惩聪又被放了出来,已经朽朽老矣,不过还是挺有钱的,七十一岁那年病死了。和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比,也算善始善终了。恭卞治死在了牢里,详细的情况无人知晓,记录上没有。类似的事儿千年多后又发生过,层出不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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