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

离城是个小村庄。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叫“离城”，明明是一个村庄却有着“城”的名号，这让人很费解。村里人都纷纷猜测名称的由来。但即使是村里年纪最大、在村子里生活时间最长的104岁的魏老汉也说不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作为村里的孩子王——魏老汉的孙子魏宝经常缠在魏老汉身边听一些过去的故事。所以魏宝就有了向同村孩子炫耀的资本，他经常倚着村头那块刻着“离城”的碑向同村孩子讲述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故事。

魏宝没有爸爸妈妈，只有魏老汉这么一个爷爷。但村里人都知道，魏老汉打了一辈子光棍，根本就没有子女，怎么可能有孙子！每当有人问魏老汉魏宝是不是他收养的孩子时，魏老汉的白胡子就立马颤抖起来，拿起烟杆就往问话的人身上捅，一边捅还一边骂：“你孙子才是捡得呢！”如此剧烈的反应很容易让人怀疑魏老汉是不是心虚。但不管怎么看，魏老汉与魏宝在相貌上确实有些相似的地方。于是魏宝的身世成了比“离城”更大的谜。

这是魏宝最近重复做的一个梦。

魏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奇怪的梦。他确实来自一个小村庄，但村庄并不叫“离城”。魏宝有爸爸妈妈，而且爷爷魏老汉也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魏宝对梦里的一切都感到困惑但又感到那么真实。

这一天，魏宝又从那个梦中醒来，他有点晕，甩甩头看了看窗外，天气不错。今天是周六，起床洗漱完后，他终于决定去他梦中的那个地方看看。那个地方的位置在梦中已经出现了无数次，离他所在的城市并不远。他决定驱车前往。

开车走了大约三个小时后他终于抵达了那个地方。一片荒凉。这是魏宝的第一感觉。这是一片荒芜了的土地。杂草丛生，时不时有几只鸟飞起。没有离城，没有魏老汉，没有魏宝倚者的碑。魏宝感到一丝失望，叹了口气，钻进了车中。

魏宝去找了心理医生，把那个梦告诉了他。

“一个梦而已，怎么了?”

“最近一直重复做这个梦。”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压力吗?”

“没有。”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比如家庭？”

“嗯……没有。”

“哦，没事，一个梦而已，可能是你心里想的太多了，回去多休息，睡前多听听音乐。过些日子还是那样你再过来。”

魏宝走出医院，感到阳光照在身上异常舒服。他抬起头，望着那一幢幢高楼的巨大玻璃幕墙，眯了眯眼。

魏宝想起了六个月前的车祸。

那次车祸中魏宝的妻子和他四岁的女儿永远离开了他。而也就在车祸发生大约四个月后魏宝就开始重复做那个奇怪的梦。离城，魏老汉，倚着碑的魏宝……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医生，他不想提。

六个月来，除了刚开始的一个多月之外，魏宝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但明显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同事们看在眼里，也没有办法去安慰，毕竟失去妻子和女儿的悲痛是常人难以承受的。魏宝这种情况已经比预料中的好多了。

魏宝回到了家，脸上有一丝疲倦。随便的吃了点东西后，就进了卧室。天色尚早，但魏宝还是决定睡觉。他遵照医生建议，听着钢琴曲入睡。

依旧是那个梦。村里人猜测“离城”由来，魏宝倚着碑讲故事，魏老汉颤着白胡子拿着烟杆捅那对魏宝身世感兴趣的村里人。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一切又那么陌生。魏宝感到这个场景很亲切，但冥冥中又感到很疏远。这只是一个魏宝重复做过的梦。一个魏宝找不到暗含着什么意义的梦。

再次从这个梦中醒来，魏宝内心禁不住的悲伤，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如同妻子和女儿离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心跳极快，他感到莫名的痛苦与憋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了。周围一片漆黑，钢琴曲依旧还在响着，魏宝摸索着拿过手机，手机显示现在时间是2:23。魏宝已完全没有睡意，他决定出去走走。

现在绝对不是出去走走的合适时间，但他还是出去了，他沿着马路一直走。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感觉有点累，魏宝冲了个澡，躺下睡了。即使现在的时间那么不适合睡觉。

于是魏宝开始喜欢上了这种在不适合的时间做事情的感觉。他跟老板申请，以后他要上夜班，白天不上班。于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魏宝回家洗澡睡觉；晚上六点起来洗漱，之后去锻炼，看看报纸，十点去上班。刚开始魏宝还有些不习惯，但过了些日子，他就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与周围的人已经生活在不同的时间维度，他们永远的擦肩而过，做着在时间上看来是相反的事情。

这样之后，他仍旧做那个梦，而且常常睡一次觉做好几次那个梦。但他已经不会在醒来后特别悲伤了。相反，他甚至感到莫名的兴奋。他带着这种兴奋很卖力的工作，业绩在公司里名列前茅。老板给他加薪，并且给他升了职。同事们一致加班到魏宝上班来听老板宣布这个消息，老板还特意说明今天魏宝可以不用上班。同事们都一脸兴奋，但魏宝对此很不在乎的样子，一脸平静的接受。同事们撺掇魏宝请客。魏宝点点头。

晚上十点，魏宝和同事们来到一处大排档。同事们欢天喜地的点完东西。坐在一起聊天，时不时的逗逗魏宝，魏宝就随口应付着。等到啤酒和吃的上来，同事们就不顾形象的吃喝起来。魏宝刚吃过，默默的看着。等酒足饭饱之后，已经过了12点了，同事们借着酒意呼天喝地，大声畅谈，彼此说着对方的糗事，发泄着内心的情绪。魏宝看着他们，又看看这即使是凌晨也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悠悠的叹口气，这是他的“庆功宴”？同事们聊累了，相继离去。魏宝付完帐，不知道该去哪里。同事都是回家睡觉，而他却刚刚睡醒没多久。他沿着街随意走着，不知道想着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又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魏宝冲过澡，随便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睡了。

魏宝又进入了梦中。这一次，魏宝不是旁观者，他倚着碑向一群小孩讲故事，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他那127岁的爷爷，脸上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