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铃的脆响，我立马挪了挪屁股，往沙发深处使劲地蜷了蜷，板起了那张原本微笑着的脸……
门是张奶奶开的……
听到窸窸窣窣换鞋的声音，我实在忍不住，冲着大门的方向放声大喊，“我在生气……”也不知是尾音拖得太长，还是“气”字咬得太重，通过空气传导到我耳鼓里的“气愤”竟有了一丝丝的装。她没理我，风一般卷到我面前，身姿之奔放、表情之烂漫一反她惯常的慢风格，让我感觉到一阵逼人的热辣……
“我知道，我知道……说着，她哄孩子似的往我手里愣愣地塞了个东西，然后用“西皮导板” 的高腔对我说“妈，都是给你的，全是我自己做的。”
那是个淡蓝的塑料袋，塑料袋里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角支楞着……我很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但此刻我的气还不能消，不行，我必须忍着，不然的话，我会越来越不被重视的……
“哎耶，快看快看，看了就不生气啦！”说着，她打开了塑料袋，塑料袋里还有个白色纸包，纸包上写着一串英文，纸包的上端折叠了好几层……她用那一双与身体不相称的小手，一层层往上翻转着纸包，等纸包完完全全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就像一颗失重的陨石一下子坠落到谷底……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了不吃饼干的吗？饼干是用棕榈油做的，还要我说多少遍啊？”我的情绪像点着的酒精……
“不生气，妈，不生气，”她不愠不恼，单腿跪在沙发沿上，一边用小手轻拍着我的脸，一边“噢、噢”地哄我……
“妈，这是我经过考察，自己找的一家面包店用橄榄油跟你烤的饼干，用脑的人是一定要吃糖的……你看，面是我揉的，型是我造的，这个KT猫是不是特别像我啊？“说着，她把脸靠近那个烤得金黄的KT猫作了一个很卡通的表情……我定定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一瞬间，溃不成军……
原来，这就是她的考察，坦白说，我生的就是”考察“的气……
前天，好不容易赶上放两天假，我想她帮我干点该干的活。虽然，我知道目前的压力已经超出她的承载极限，但我还是想逼迫她一下……
吃饭的时候，我斟酌着叫了她的小名，我还没说话，她就打断了我，”妈，你不许跟我谈工作，最近，我要完成一个重大考察。“一听她说考察，我的脊背就开始发凉。天，单反买了，苹果买了，最近好像除了觊觎一辆什么“自行车”似乎没有其他”投资“计划啊？我不敢往下想，我知道，只要她一考察，俺家至少4位数的人民币就必须坚挺着去参与流通了……
我狠狠地盯着她，可她却懒得看我，因为是在饭桌上，我只好怏怏地把想说的话连同张奶奶那无滋无味的饭菜一起咽了下去……
从那个中午起，我两天都没有理她……
此刻，看着那些躺在纸包里、仿佛灵动着的小鸡、小熊、小兔、小鸟，还有冰淇淋、草莓、房屋、茶壶、字母，我的心柔得如同一湾漾着波纹的桃花水，唱着经久的歌谣，泛着悠远的甜香……
其实，打小她就是个缺少安全感的孩子，小时候，每晚睡觉她都要摸着大人的脸才能入睡，为这个，我和她爸爸没少纠结，一天的忙碌下来，我们都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而她那双小手却要不停地在你脸上摩挲，一旦摸不到大人的脸，她会立刻睁大圆圆的眼睛惊恐地叫”妈妈“……那时，为了逃避那一份特殊的亲昵我和她爸爸每每会拿睡觉的位置当赌注，一天之中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制造出一些由头来跟她爸爸打赌的，输了，挨着她熬一个晚上，赢啦，我就会获得一次赦免……那是在她幼小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祈求的意外。
……
就是这样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孩子，不仅在我的折腾中慢慢长大，而且学会了关切。一个能把一滴水变成一片湖的双鱼座的孩子是通过给别人安全来获得自身安全的…… …
她一直都那么执拗地宠着我……
前年我生日，她用自己积攒的钱，跟我买了至今想来还让我冲动的”上海故事“。
”上海故事“是通过邮路快递回来的。
生日前两天，我拉着她一个劲逼问，这回跟我买什么啦？她憋着不说，只眨巴着眼睛告诉我是一个大大的惊喜……虽然每每被她参透，每每让我感动，比如很早的”派克“，比如绝版的"三毛"，比如一台我梦寐以求的手机……每一次的生日礼物都送到了我的心里……但自称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在她还是第一次……我一边使劲捏着她肉肉的下巴，一边在心里”哼、哼“着，我倒要看看，一个生日礼物能让我所惊何来，所喜何至？
10号那天，刚到小区门口，就有人喊我取快递，我按捺住蹦蹦直跳的心，拆开邮包，一个奢华的大红纸封，一条绚丽的大红围巾横陈在我眼前……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傻傻地求助般地看着她，她说，”妈，你不记得了？上一次去北京，我们一起在世贸广场看过这条围巾……”我记得，我怎么不记得，当时试这条围巾的时候，我是真恨自己没钱啊，一条羊绒围巾居然要几千块……”第二天，你又去看了一次，这一次，我留心了围巾的产地、货号还有那个好听的名字，单看这个名字我猜你就一定喜欢……“
“喜欢，真的喜欢”不需要理由，就因为是她买的，我就喜欢……
听到“上海故事”这个名字，我仿佛走进了那个跟我有着血脉渊源的城市，仿佛穿行在
上海那窄窄的弄堂里，细细碎碎的月影下，伸手抓一把旧光阴，嗅一嗅，浑身都是温暖……那一刻，我把脸埋在围巾里，泪如泉涌……
”妈，来，把这头大象吃了……“她把一块大象饼干塞到我嘴里之后去洗澡啦！看着她屁颠颠的背影，我猛省，怎么真的就把大象吃了呢？多可惜呀！于是，找来手机，拍下了那一个个精灵……然后，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现在，我的手上还剩下一片最像她的KT猫饼干，我舍不得吃，我拿着那块饼干翻来覆去地抚摸、凝视，最后，我一狠心放进嘴里……
我知道，只有把他们吃了，把他们全部吃了，他们才会鼓荡我的血液、充盈我的骨骼，丰满我的情感、滋养我的心灵，然后，用一个生生不息的念想去托举我静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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