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市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初三中考前没有去过县城,没见过柏油路、楼房,城市,在我脑海里只是一个幻想,我家门前这个“市”,其实连行政村的村部都不是。打小起,我就在这个“市”里。
那时候,陇东山区黄土高原的大山里交通是很不便利的。一些住在塬、掌、湾里的人们,去趟乡上,骑毛驴都得大半天。我家住在环固公路的边上,门前的那条大马路,成为村子娶媳妇的利好条件。沿着马坊川,山南山北就坐落着好些个村落,懒人市就如蜘蛛网的网心一样,把好几个村子的路交汇在了一起。
顾名思义,懒人市因懒人得名。村子里一些“上了炕”的老年人,一些在地里偷奸耍滑的“懒汉”,一些常年无所事事的“闲人”,几乎天天来这里报到,谝闲传、打扑克、摇宝。渐渐地,“懒人市”的名号就叫得越来越响亮了。
懒人市很小,只有三家小商店,两家油坊,一家豆腐坊,一家铁匠铺。商店都不大,买卖诚信。经常看到有人进来买东西,没给钱,拎着东西就出去了,店主回头拿起账本。农村人的日子过得很紧,等过些个日子,家里的粮食卖了,鸡蛋卖了,换得钱来,就主动到小卖铺还账,不用催,很默契。
懒人市很热闹,尤其逢集。乡上的集市逢四、逢九开张。说到赶集,城里人是不理解的。为什么有赶集,那是因为乡村的商品经济不甚发达,人也少,天天开集,卖家就会亏本,所以大家约定时间,在固定的时间内,卖家买家齐聚,人也多,货品也多。
当然,懒人市上不全是懒人。十年九旱的老天,让人们在地里头经常是白白忙活的。没什么出门打工赚钱的机会,“挖甘草”成为农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夏月天,顶着烈日,掘地几米深,挖出的一根根甘草,被仔细地分出“正根”和“毛草”,捆绑好,送到懒人市来卖。逢集的日子,收购甘草的场地上堆起来一座座小山来。大家卖了甘草,拿了钱,喜笑颜开地进到小商店里,先还账,再给家里老人买瓶罐头,给孩子称点儿糖果,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等我能扛动铁锹的时候,我也能从“挖甘草”里赚到钱了,记得高中学校收的补课费,都是我暑假挖了甘草,拿到懒人市卖掉换来的。
懒人市上的豆腐坊,很是出名,做豆腐关键是水。村子周围地下水几乎全是有咸味的苦水,只有南山的深沟里,居然有一汪甘泉。豆腐坊的主人每天清晨麻麻亮进山取水,用泉水做出来的豆腐嫩滑可口,县城、乡镇上的饭店抢着订购。现在,豆腐几乎天天吃,但我再也吃不出懒人市豆腐坊的味道来了。
人们是拿了自家产的胡麻去油坊换油的。懒人市上的油坊主人家住对面的南山台上,因为农忙,来换油的人常常吃闭门羹。换油的人就跑到我家院子里地势较高的地方,大声叫喊“换—油—啦—”,我经常是在早晨,被这样的声音叫醒。因为没有手机微信,那时候的懒人市成为重要信息集散地。谁家娶妻生子,谁家老人过世,都会在懒人市上传开来,大家才去或道喜、或奔丧。“捎个话”,成为人们之间的重要托付。
也有赌博。小赌怡情,几毛钱,几块钱的小麻将、挖坑、打百分,天天都有。大赌伤身,偶尔有外面来的赌客,把注押的大,大家就玩“摇宝”,猜单双,简单直接,输赢很快,叫骂声,大笑声,臭脚味,烟草味混在一起。宝官负责摇骰子,端起来摇两下,就喊卖单卖双,很是神气。
后来在外地求学工作,回老家的日子是能扳指算的。回老家再看看,发现懒人市也没有了小时候的热闹,村里很多人都去县城居住了。仍然有人天天去市上报到,但常常凑不了一桌。小商店的生意也很冷清,可能是利润微薄,豆腐坊也关张了,铁匠铺、磨面坊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间油坊偶尔开门,人们都已经习惯去超市买油买面了。出门打工,成为农村人最重要的生活来源。南山坡上,羊们正在悠闲地吃着甘草叶子。
听说,环固公路要升级为一级公路了,马上就要动工。要达到一级公路的标准,路需要取直线,要架桥打隧道。
懒人市,被规划者自然而然地丢在了一个角落。
2018年7月3日
陇上雨人 于广东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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