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今年70岁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三十出头。小时候跟随父母闯关东,刚从东北搬回来。
老乔长的人高马大,长脸,高颧骨,说话声震屋宇。那时候我还没上小学,吃了早饭跟小伙伴们去地里撒野,玩累了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里传出洪亮的说话声,还以为有人到家里吵架了。进屋以后,母亲指着老乔说:“这是你表哥。”
老乔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借住在亲戚家。好不容易在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子落下了户口,有了一块宅基地,简单的盖了几间房子,算是安了家。老乔也算是走过南闯过北了,有一些见识。虽然有二亩薄田,他知道要是把力气都花在种田上面,仅能维持温饱。于是他借钱买了一头驴,赶起了大车。
那时候的农村,别说是汽车,就连拖拉机都很少见。记得小时候,墙外的路上一响起“嗵嗵嗵”的拖拉机声音,小孩子们都跑到大门口看稀奇。老乔赶着驴车,那也是威风八面,长鞭甩的“叭叭”响,“嘚儿、驾”的驾驭着前面的驴,坐在大车上一颤一颤的,仿佛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老乔既能干又有心计。他赶着大车给城里的工地运送砖石水泥,不忙的时候他就在工地上帮着干活,几年下来,成了泥瓦工能手。每天收了工,工地上扔掉的砖石瓦块和用剩下的水泥就被他装到车上拉回家。他找村里又要了一块宅基地,就这样每天砌上几块砖,几年以后,硬是盖起了村里唯一的一幢二层小楼。
搬进新房以后,他又用同样的办法把老房子拆了,也盖成了二层小楼。他对此深感自豪,在我家喝酒的时候,喝的越多嗓门越高,说两套房子,将来两个女儿成家了,一人一套,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来又想着等自己老了以后不想住在女儿家看人脸色,就在山脚下找了一片地方,又盖起了一座庭院。
大事办完,他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多年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放松,估计是有一点手足无措。他父母去世的早,最亲的长辈就是他的舅舅、我的父亲。那一段时间他经常到我家里来,晚饭高谈阔论的喝酒,说着说着就说到小时候在东北吃的苦、回来后这些年受的累,抱着我父亲的腿呜呜大哭一顿。
再后来我上大学,参加工作,常年在外地,跟老乔很少见面了。我有一大群表兄弟姐妹,老乔是最年长的一个,虽是兄弟,却有代沟,跟他并不亲近,只是逢年过节礼节性的互致问候。
前几年表嫂突发脑溢血,抢救过来以后就一直不能自理,全靠表哥伺候。不出一年,老乔查出了肺癌,做了个大手术。我心想,这下子老哥老嫂子要坏事,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到70岁就要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今年春节我回了趟老家。老乔一个月之前就给我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家过年,我说回去。他就喜滋滋的每天早晨六点准时给我发一条微信,倒数着我回去的日子。回家以后照例是喝酒。老乔生病以后就把酒戒了,仍然声震屋宇,讲着他的抗癌经历。下了手术台第二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就下床活动,手术后一周就出院,这几年一直吃着抗癌的药。
他说:“抗癌的路不好走。但是家里还有个老婆子离不开人,我还不能死,还得健健康康的活着。我去年学会了开车,等到了夏天我开着车去青岛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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