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266天《 轻重丁 第八十三》第六部分

《管子》学习第266天《  轻重丁 第八十三》第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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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公曰：“粜贱，寡人恐五谷之归于诸侯，寡人欲为百姓万民藏之，为此有道乎？”管子曰：“今者夷吾过市，有新成囷京者二家，君请式璧而聘之。”桓公曰：“诺。”行令半岁，万民闻之，舍其作业，而为囷京以藏菽粟五谷者过半。桓公问管子曰：“此其何故也？”管子曰：“成囷京者二家，君式璧而聘之，名显于国中，国中莫不闻。是民上则无功显名于百姓也，功立而名成，下则实其囷京，上以给上为君，一举而名实俱在也，民何为也？”

        桓公问管子曰：“请问王数之守终始，可得闻乎？”管子曰：“正月之朝，谷始也。日至百日，黍秫之始也。九月敛实，平麦之始也。”

      管子问于桓公：“敢问齐方于几何里？”桓公曰：“方五百里。”管子曰：“阴雍长城之地，其于齐国三分之一，非谷之所生也。龙夏，其于齐国四分之一也。朝夕外之，所墆齐地者五分之一，非谷之所生也。然则吾非托食之主耶？”桓公遽然起曰：“然则为之奈何？”管子对曰：“动之以言，溃之以辞，可以为国基。且君币籍而务，则贾人独操国趣。君谷籍而务，则农人独操国固。君动言操辞，左右之流，君独因之。”“物之始，吾已见之矣。物之终，吾已见之矣。物之贾，吾已见之矣。”管子曰：“长城之阳，鲁也。长城之阴，齐也。三败杀君二重臣定社稷者，吾此皆以孤突之地封者也。故山地者山也，水地者泽也，薪刍之所生者斥也。”公曰：“托食之主及吾地亦有道乎？”管子对曰：“守其三原。”公曰：“何谓三原？”管子对曰：“君守布则籍于麻，十倍其贾，布五十倍其贾，此数也。君以织籍籍于系，未为系，籍系抚织，再十倍其价。如此，则云五谷之籍。是故籍于布则抚之系，籍于谷则抚之山，籍于六畜则抚之术。籍于物之终始，而善御以言。”公曰：“善。”

        管子曰：“以国一籍臣右守布万两，而右麻籍四十倍其贾，衍布五十倍其贾。公以重布决诸侯贾，如此而有二十齐之故。是故轻轶于贾谷制畜者，则物轶于四时之辅。善为国者，守其国之财。汤之以高下，注之以徐疾，一可以为百。未尝籍求于民，而使用若河海，终则有始。此谓守物而御天下也。”公曰：“然则无可以为有乎？贫可以为富乎？”管子对曰：“物之生未有刑，而王霸立其功焉。是故以人求人，则人重矣。以数求物，则物重矣。”公曰：“此若言何谓也？”管子对曰：“举国而一则无赀，举国而十则有百。然则吾将以徐疾御之，若左之授右，若右之授左，是以外内不蜷，终身无咎。王霸之不求于人，而求之终始，四时之高下，令之徐疾而已矣。源泉有竭，鬼神有歇。守物之终始，身不竭，此谓源究。”

字词注释

[1]囷（qūn）京：粮仓。囷，圆形的粮仓。京，方形的粮仓。

[2]式：用，以。

[3]也：同“耶”。

[4]王数之守终始：意同本书《乘马数》“王国守始”。指王者之国从一开始就运用理财之策全部掌握国家的经济控制权。

[5]平麦：大麦。平，当为“牟”之形讹。牟麦即大麦。

[6]于（yū）：广大。

[7]阴雍长城之地，其于齐国三分之一：齐国有长城，西起泰山西侧之济水，东至大海，所占土地甚多，故曰“其于齐国三分之一”。阴雍，齐国地名。在今山东平阴。

[8]：当为“海庄”二字讹并而成。本书《山至数》：“龙夏以北至海庄，禽兽牛马之地也。”

[9]朝夕：即潮汐。外：围绕在外。

[10]墆（dì）：遮蔽。

[11]吾：我们。托食：寄食，依赖他人而食。

[12]遽然：急躁的样子。

[13]溃：遂，顺应。

[14]国趣：国家经济方向。指国家经济计划。趣，为“趋”字之借。

[15]国固：国家根本。指粮食。

[16]三败：指鲁之曹沫三败于齐。杀君：指鲁庄公死后鲁国内乱，太子般、鲁闵公皆被弑。二重臣：指鲁权臣叔牙、庆父，都是鲁庄公的兄弟。定社稷：指齐派高子率兵立鲁僖公而城鲁。

[17]吾此皆以孤突之地封者也：意谓我军虽胜，但所得之地皆孤立突出的荒地。又，马非百认为，此句意指齐虽胜，亦损兵折将，甚至于割地，相当于以齐地封敌国。

[18]原：本，源。

[19]织：丝织物。系：当作“糸（mì）”，细丝。此指丝茧。

[20]抚：握持，控制。

[21]云：运。

[22]术：通“遂”。郊野。

[23]一籍：统一赋税征收。右：佑，协助。两：量词，用于布帛。两丈为端，两端为两，二两为匹。

[24]衍：饶，额外添加。

[25]轻：轻重之术。轶：超过。

[26]汤：荡。此指调节物价。

[27]注：引，引导。

[28]刑：当作“形”。

[29]一：划一。此指物价统一。赀：余利。

[30]内外不蜷：内外流通。蜷，当作“倦”。

译文参考

        齐桓公说：“粮食售价低，我恐怕粮食会流向其他诸侯国。我想要让百姓贮藏粮食，有什么办法吗？”管子说：“今日我经过集市的时候，看到有两家新建起了粮仓。请您用玉璧来慰问这两家。”齐桓公说：“好。”

        施行命令半年后，民众听说这件事，舍弃他们的本业，建造粮仓贮藏粮食的人超过了半数。齐桓公问管子：“这是什么缘故？”管子说：“修建粮仓的两家人，您用玉璧慰问他们，声名彰显全国，国内没有没听说的。这两家人没有功劳却可以名显百姓，功成名就，既充实了他们的粮仓，又可以获得君王的好感，一举两得名利双收，百姓怎么会不这么照做呢？”

        齐桓公问管子：“请问成就王者之业者从一开始就运用理财之策全部掌握国家经济控制权的方法，可以说给我听听吗？”管子说：“正月上旬，开始播种稻谷。夏至一百天后开始播种黍秫。九月收获果实，开始播种大麦。”

        管子问齐桓公：“请问齐国方圆多少里？”齐桓公说：“方圆五百里。”管子说：“阴雍长城之地，占去齐国土地面积的三分之一，不是适合粮食生长的土地。海庄、龙夏，占去了齐国土地的四分之一。潮汐环绕，遮盖的土地占了五分之一，不是适合粮食生长的土地。那么我们不就是些依赖他人的寄食的人吗？”齐桓公焦急地起身道：“那该怎么办？”管子回答道：“用言辞号令来操控适应经济，可以作为国家治理的基本方法。您专用货币来收税，那么商人就会操纵国家的经济动向。您专用粮食来收税，那么地主就会操纵作为国家基础的粮食。您用言辞号令，让左右四方的财物流通起来，由国家来操控。”“物品的生产，我已经了解。物品的出售，我已经知晓。物品的价格，我已经掌握。”管子说：“长城的南边是鲁国，长城的北边是齐国。两国交战，鲁国多次战败；鲁国内乱君主被杀，两位重臣叔牙、庆父篡权；而我国得到的都是孤立突出的土地。所以这些地方，山地还是未开垦的山地，水地还是未开垦的沼泽，木柴草丛生长的地方依旧是盐碱地。”

        齐桓公说：“对于寄食之主和不适合粮食生长的土地的问题，有解决的办法吗？”管子回答道：“要控制商品的三个源头。”齐桓公问：“什么是商品的三个源头？”管子回答道：“您想要控制布匹，那就收麻税，麻就会涨价十倍，布匹就会涨价五十倍，这就是理财的办法。您把丝织品的赋税借丝茧的赋税加以征收。要在丝茧未成之前就加以控制，收丝茧税而控制丝织品，其价就上涨二十倍。这样一来，就可以替代粮食的赋税而运转。因此，征收布匹为赋税就要从糸上着手，征收粮食为赋税就要从控制种桑养茧的山地着手，征收六畜为赋税就要从控制放牧的郊野上着手。要借助物品的流通过程来治理国家，就要善于运用言辞号令。”齐桓公说：“好。”

      管子说：“让国家统一赋税，官吏协助控制万两布匹，同时协助让麻作为赋税物品价格上涨四十倍，布帛价格就会上涨五十倍。您让昂贵的布帛成为和诸侯国商人交易的商品，这样一来齐国收益就会比以往上涨二十倍。因此，运用轻重权变之术买卖粮食、控制六畜，就可以让货物借助四时囤积。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能够控制国家的财产。用价格高低来调节市场，用政令的轻重缓急加以引导，收益一可以变为百。不用向百姓征收赋税，国家的物资就像河海一样取之不尽，源源不断。这就是所说的控制财物来掌控天下。”齐桓公问：“那么无可以变成有吗？贫可以变为富吗？”管子回答道：“物品的生产没有成形的时候，成就王霸之业的君主就控制住它们来建立功业。所以让税官来向百姓索取物资，那么人的因素就会变得重要。但是用轻重的方法来求取物资，物价就会上涨。”齐桓公问：“这话怎么解释？”管子回答道：“全国统一物价就没有差价利润获取，全国有十种价格那么差价利润就会达到百倍。我们就用轻重缓急来控制价格，就好像左手递到右手，右手递到左手一样容易，内外流通，终身都不会有失误。王霸之业不是依靠向人征收物资，而是依靠向物品生产流通过程索取利润，四时的价格高低，只要用号令掌握轻重缓急就好。源泉有枯竭的时候，鬼神有歇息的时候。控制物品的生产流通却可以让利益没有竭尽，这就是所谓的财源的根本。”

核心内容解读

      本篇第十三节阐述了鼓励建造粮仓，使百姓普遍藏粮的计谋。齐桓公时代，各个诸侯国间的经济已经融为一体，所以桓公担心粮价过低会导致谷物大量外流，即《乘马数第六十九》上所说的“物轻则见泄”。本来建立粮仓、收藏粮食是老百姓分内之事，国家为了要人民积极储备粮食，给那些新建谷仓的人以奖励，这种顺民心，“从天下民之利”的政策当然容易得到人民的拥护和响应。

      让百姓储备的妙计“囷京之谋”依然运用了榜样的作用。“成囷京者二家，君式璧而聘之，名显于国中，国中莫不闻。”对于成功建造了储藏粮食的仓库的两家，君主用璧来聘请他们，并使他们的名声在全国显扬，民众自然会效仿这种行为。通过奖励和宣传成功的典范，激励民众效仿，从而实现治理的目标。

        第十四节阐述控制农事开始的时机。这个对话的核心在于管子向桓公解释了如何通过合理的农业生产安排来掌握国家的经济控制权。具体来说，管子提到了一年中不同时间段的农业活动安排：正月上旬，开始播种稻谷。夏至一百天后，开始播种黍秫。九月，收获果实，开始播种大麦。这些农业活动的安排体现了古代中国在农业生产上的精细管理和对季节变化的重视。

        第十五节阐述了控制物资生产的开始、物价的高低、号令的缓急等计谋，以解决齐国土地贫乏的矛盾。“三原之谋”的本质是扼住经济的咽喉原材料。谁掌握了基础原材料，谁会扼住了经济的咽喉。这里的“源究”指富国须先从原材料上着手。《管子·山国轨第七十四》：“国轨，布于未形，据其已成。”《管子·山权数第七十五》：“动于未形，而守事已成。”皆有此意。《管子·海王第七十二》认为，如果本国没有的资源，可以利用别国的资源，总之国家一定要牢牢控制战略资源。

      这个道理在现代社会也一样有效。本国资源有限的日本人正是这样做的。过去几十年来，日本购买了大量中国稀土、煤炭等工业原材料，并将之储备起来。有统计显示，日本稀土大约83%来自中国。在获得大量稀土后，日本将这些足够使用20年的资源贮存在海底，以便牢牢控制原料的供给。日本还在世界各地参与石油、天然气、金属矿产等上游能源的开发。2006年5月29日，日本经济产业省公布了《新国家能源战略》报告，对日本的能源战略做了重要调整。报告称，今后日本在能源、资源的保障方面要更加积极，来源也要更加多元化。争取到2030年，把原油自主开发比例由目前的15%提高到40%。战略报告同时强调，日本要在与中国、印度的能源竞争中处于主导地位。可以看出，作为一个资源极度紧缺的岛国，日本懂得三原之谋的重要意义。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中国古代中央集权体制的历史渊源（二）

（接上文第265天）

二 老子“小国寡民”的政治理想

          春秋战国时期，周天下秩序虽然分崩离析，但再次统一而非保持分裂，是当时政治家、思想家们的主流选择。虽然较早出现的道家、墨家，从反战的角度，分别主张回到“小国寡民”的分裂格局，保持“兼爱”“非攻”的分散状态，却并未成为历史的主流。最终扮演主要角色的，是主张重新统一的儒家与法家。儒家是保守派，主张在对周制加以改造的基础上，实行德政，建立起礼治国家。《论语·为政》篇首便是：“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法家是改革派，主张实行法治，建立新型的中央集权国家。在这种乱世之下，不同学派的思想家相应阐发出不同的国家治理思想。整体而言，伴随时代的变迁，呈现出逐渐加强地方治理的取向。

        在春秋战国各学派之中，道家不仅形成较早，而且开创者老子被认为本为史官，在浏览前代史事、参透当时社会之后，系统地构建起一套包罗天地、内涵丰富、观点鲜明的学说体系，成为后来其他学派不断借鉴学习、汲取营养的学术渊源。司马迁便赞扬老子学理深邃，影响深远。在诸子百家之中，道家是形成较早的一种学说体系与思想流派。在周天下秩序分崩离析、社会动荡不安之时，一些感怀时世而不满与苦恼的学者，采取了一种极端的方式，走向了质疑、消解社会秩序的极端立场。可见，道家思想之形成，反映了士人在周天下秩序瓦解之初的一种人生方式与学理选择。以道家作为参照，后来其他渊源不同、性格有别的学者才陆续创建出新的思想体系，而在这一过程之中，对于道家思想皆有汲取与继承。

        春秋时期，各诸侯国以“尊王攘夷”为政治口号，为扩张势力，不断发动争霸战争，使这一时期社会处于严重的动荡状态。鉴于政治口号与现实实践之间的内在冲突与巨大落差，老子尝试从根本上取消政权本身的合法性，以消除争霸战争赖以存在的合法基础。在这一思想逻辑下，老子从远古时期“天人合一”思想出发，倡导人间社会遵循自然法则，顺应天理，回到自然秩序的虚无状态，实行“无为而治”。

      老子认为天、地、人来源于自然世界，自然世界来源于“无”。“‘无’，名天地之始。”天地、人类既然从自然世界而来，相应也应遵循、效法自然规则：“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既然天源于无，那么人类社会之治理，相应也应返璞归真，不应以构建庞大而繁杂的政治体系为目的，而应该“少私寡欲”“虚心弱志”：“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在政治思想上应秉持“不为而治”或者“无为而治”的基本原则，从而契合于自然秩序：“是故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这样才能真正符合自然法则，达到“无为而无不为”“清静而天下政”的政治理想。因此，真正优秀的统治者，也就是老子所称的“圣人”，治理国家时完全站在民众的立场：“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满足于“小国寡民”的政治状态，而不会为了一己私欲，牺牲民众的生命，发动战争。相应地，在圣人治理下，军队虽仍然存在，却沦为摆设，而不会主动使用。“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鉴于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国际政治逻辑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老子从自然包容万物的角度出发，反其道而行之，以至柔之水却能爆发最强力量作为比喻，倡导“弱能胜强”的政治哲学。“柔弱胜刚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认为统治者在治理国家时，应保持弱势之态，“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采取与世无争的政治立场，才能无往而不胜，立于不败之地。“夫唯不争，故无尤”，“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而善胜”，这才是长久保持政权的真谛所在。“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因此，在老子看来，表面至强的武力，却会给政权带来祸患，君主不应将之作为治国手段：“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如果将之作为治国工具，那么便会对政权产生反噬效应：“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不仅无法实现政治目标，反而会造成政权灭亡：“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可见，老子秉持无为而治的政治立场，反对建立具有权威的庞大国家形态，而主张维持远古时期“小国寡民”的政治形态。他的这一主张，其实是倡导回归五帝以来的邦国联盟。相应地，老子的中央与地方关系思想，其实仍然是一种松散的联合，缺乏强有力的联系。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中国历代治理体系研究（全二册）》，夏春涛 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年10月

《国富策：读〈管子〉知天下财富》，翟玉忠，博瑞森管理图书，2018年12月

《管子译注（全二册）》，谢浩范；朱迎平 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12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