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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走心头的朱砂痣

移走心头的朱砂痣

作者: 不停不留 | 来源:发表于2017-10-26 10:55 被阅读0次

    他已经快忘了快活的滋味,他已经分不清那是快活还是折磨了,岁月对他太过优待,以至于他都忘了,他原来也是惦念岁月的人。

    他家在山底下,靠着山脚的田地过生,好在他勤奋,把那点庄稼拾掇得不错,村里的婶娘叔父都说他爹会养儿子,带出了个顶梁柱。天刚亮,他便收拾好自己从厨房里拿上一个糙面馒头,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他望望被他爹骂了数十年的山,那遮住太阳的山黑黢黢地挺在那,看不清颜色。他心想,不知那花开得怎么样?他转身又钻进厨房,拿了一个窝窝头,细细地包好揣进了胸口。

    滚烫滚烫的窝窝头,把他的心都烫化了。

    天大亮,村里的公鸡一个接一个地从熹微喊到天明,他竟没有像往常那样烦躁。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子出现在小道上,袅袅婷婷。扑通扑通,他摸摸胸口的窝窝头,热着呢。

    他看着那个姑娘拿起包袱包着的窝窝头,朝他看了看,小口小口地吃了下去,又朝他抿了抿嘴。他有些恍惚,那嘴巴可真是好看,比他阿娘梳妆镜里的口脂还要好看些。那个姑娘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筐,采了些野花,袅袅婷婷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走过去收拾包袱皮,青花的包袱皮被细心地叠好,上面放着一个丝线络子,红中透着黄,绿绣线滚的边,看着就讨人喜欢。他轻轻拾起络子,强稳着手,把它揣进胸口。窝窝头的余温似乎还没有散去,滚烫滚烫地。

    扛起锄头,他忍不住,开起了嗓。他像他爹,是个田里的个中好手,而且嗓子也厉害得紧。他爹说,他家阿娘就是听到了歌才进了他家的门。他不自觉地摸摸胸口,扑通扑通。他今年16了,该相看姑娘了。他前天还听到阿娘说他年纪到了,隔壁阿虎的新媳妇都有娃了,他也不能落得太远……他听婶子们说过那姑娘是邻村的,姓陈,别人都叫她陈家妹子……听说她还没有许人家,听说她绣工很好,听说……

    回到家,阿娘问他怎是这般高兴,他轻咳了一声,回了声没甚。小麦色的面孔收敛了喜色,红色的耳尖在乌色的鬓发里格外喜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他把手探进枕头摸着那个络子,惦记着三天后的清晨。那天,他定要把发髻收拾得利索些,扎上天青色的发带,他想问问她……

    天微微亮,他揣着昨晚央阿娘煮的鸡蛋,走向那座令他欢喜的大山。公鸡又在此起彼伏地唱着,他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又无奈地低头料理庄稼,这天竟无故地亮晚了,可真是糟心!他漫不经心地挥着锄头,实在压抑不住自己张望的心,干脆去了开满野花的草地。他一边采着娇花,一边思索着待会儿要怎么开口,雀跃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

    “陈家妹妹,你,你可是愿意嫁给我,我,我,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姑娘接过他的花,眼角带着羞怯,又含几分欣喜,他看着姑娘如云的发髻不由地犯了痴,要是我能给她簪发就好了!她今天佩的荷包真不错,配她那身浅绿色衣衫好看得紧,若不是怕坏了她的清誉真想把那荷包揣怀里。他摸着胸口想着自己的心思。扑通扑通,心跳得厉害,可他高兴极了,他要快点回去,让阿娘找村头的李婆去说亲,李婆可是说亲的好手,而且说好的亲定能圆满!

    “阿娘……”

    一双红烛,一对新人。

    他躺在喜床上,看着月亮,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天微微亮,旁边的媳妇起来梳妆,一样的乌发,他却没了簪发的心思。他看着媳妇用靛蓝色的头巾将头发裹好,动作利索得很,似乎一下子将情丝裹得不见了影。他随身起来,穿好粗布短衫,给媳妇煮了鸡蛋,随手将胸口的络子丢进了灶口,一点一点地,和着柴火,再也瞧不见他喜爱的鹅黄色。

    他去里正家将山脚的田地换了几亩水田,又在房前开了半亩菜园,供媳妇种菜,重新扎了个鸡笼给媳妇养鸡,脚边剩下的竹篾也勾不起他扎兔子的心。

    媳妇没什么好坏,不爱采花也不喜嫩色的衣裙,但她终归还是苦了的,除了要孝顺他爹还要收拾里里外外,她也不过是才及笄。他从货郎里挑了小包什糖,给了他的媳妇。他看着媳妇的红脸,想说什么却只是努努嘴,他很久没唱歌了,很久没有认真说过话了。

    媳妇走了很多年了,大儿子也随着媳妇去了,他住在他爹的那间房,觉得日子真慢,竟还没带走他。他的曾孙辈都会跑了,村里的红白喜事他都看了一起又一起,这日子啊就是来来回回……拄着拐杖出门,他又看到了那座山,被他爹骂了一辈子的山,被他忽视了一辈子的山,移了它,移了它,移了它!心里有个声音喊着,扑通扑通,好像曾经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第二天,他挑着簸箕去山脚下,一铲一铲,开始挖他心里的山……

    他知道,他终于要死了,他床边有好多人在哭,他心里却轻松得很。这辈子太长了,下辈子还是短点吧。

    “嫂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把你家秀儿配给我家大郎,他等不了三年的……我家大郎不能拖三年,嫂子……”

    “大郎,别亏了阿秀,咱家欠她的……”

    “大郎,我走了你要顾好自己,还有咱们小郎小妹们……”

    他是李家大郎,田里的好手,有着厉害的歌喉。他看着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最后终于到他了。

    “李家哥哥,我在家等你……”

    “把我,和你娘葬一起……那个山,一定要移走……一定……”

    哦,走的时候,他叫“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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