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院长办公室。

王医生据理力争，认为让病人出院的决定太过于草率了，这既是对病人不负责也是对社会不负责。

“小王啊，”院长从电脑屏幕前转向他。王医生看到那颗光溜溜的圆脑袋旋转了大约50度之多。“坐下来，”说着，指了指桌子前的椅子，待小王如言坐下，他将电脑屏幕转向王医生。“看看吧，这是根据孙医生的建议组织的考核，病人完全通过。我们没有道理继续治疗她。”伴随着说话，他故意用双手在“治疗”上打了双引号。“那是对病人犯罪。”

王医生看完了考核的视频——很短，一共二十分十五秒的长度。他将屏幕重新转回院长，说：“这个病人一直是由我负责的。我了解她，她的病情有些特殊，不是我们普通理解的那样，而且她的病情已经深入骨髓。我不过是度了一个短短的假期，接手的医生就认定她已经康复——这怎么可能？”

院长敲敲电脑屏幕，说：“这个考核是正规的。”

王医生急道：“这只是病人的表象。想想她的经历吧，短短半年，她伤害了九十八名陌生人，偷了十二家手机专卖店。她对手机有一种病态的痴迷，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理智，是虎和伥的关系，虎吃了人，人变成伥，伥反而帮助虎吃更多人。这就像毒瘾一样，怎么可能轻易就戒掉？”

院长对王医生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当然厌烦，再过二十分钟他还有一个约会，医学院就读的女硕士，而他却在这里婆婆妈妈、婆婆妈妈地说什么虎什么伥！

“得得，”院长关闭了电脑，站起身，肥肥的肚皮肉在T恤下微微的颤了下。“你去准备一下，下午给你十五分钟，由你做个小测试——这可是史无前例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经做了最大让步。“我也要走正规程序嘛。病人通过了考核我们就放人，天经地义嘛。”

看着院长决绝地离开，王医生怀疑自己是否反应过度了。也许病人真的已经痊愈了呢？根据案例，她对事物的爱表现为占有——看到即占有——，每爱一分，就施诸一次暴力。危险的是暴力，爱只是它的根基，如果这根基消失了，那暴力难道不自然而然地随之消弭？而爱是不可确定的，谁知道它何时产生，又何时失去呢？想到这里，他微笑了，因为一个形式特殊的测试已经在他脑袋里形成了。

“医生，您回来了？”看到王医生推门而进，她热情而主动地打招呼，“假期怎么样，玩的还愉快吧？”说着，似乎自己已神游其中，迷醉的表情从眼睛里泛滥，“真希望我也能出去一次，权当度个小假什么的——那么多精彩的事物正等着我呢。”

“很快就会的。”王医生说着，一边从白色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来一部手机，递到她的手上，“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王医生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只见她轻轻地接过去，转手放在了床头的小桌子上，说：“谢谢，我很喜欢，劳您费心了。”

这当然只是客套之语，王医生很确信，她已经对手机兴趣索然了——那可是她曾经伤人、偷店也要得到的手机，而且他特意选择了她曾经为之疯狂的手机型号，而今她却只是淡然处之。这说明了什么？王医生自问，这不是很清楚了吗？他不由得笑自己太过于杞人忧天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签出院手续的。”王医生祝贺她，“今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她几乎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又蹦又跳，“真的吗？”她又叫一次，兴奋地拥抱了一下王医生，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阿姨，她一定也会高兴的。”李阿姨是这里的清洁工，负责打扫房间的卫生。

“她们关系不错啊。”看着女孩飞快地跑出去，王医生感喟道，同时也为她感到深深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