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语

01

十六岁那年，我正读高一。

一向文静乖巧的我，忽然间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我分明察觉到，柳条儿一般细软的腰身上面，我的胸部高高耸起，如同春笋破土。

我曾疑惑地看向同班女同学，是否也有像我一样膨胀的身体，在细细观察了一圈过后，我有些失落，似乎再没有人比我丰满了。

我开始隐隐担心，有意无意地遮掩胸前，不让别人看到，这种感觉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专心学习了。以至于，我总怀疑有人偷偷看我，尤其有男生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每次都让我十分羞涩。

我走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也明显地察觉到，那些男生躲闪却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让我羞愧难当。仿佛一瞬间，我越来越吸引男生的注意，他们想看而又不敢正面看我，一度让我非常困扰。

同桌的夏木自然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她还开玩笑说，叶晓静，你现在是全校唯一一个身体发育得如此丰满的女孩子了，看把他们诱惑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我晕，夏木根本不懂我的惶恐，校园里，那些男生的目光，非但没有让我引以为傲，反而让我无所适从。

我曾经想要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去勇敢地追求喜欢的男生，然而现在，我的勇气却被我的身体分解得支璃破碎。

每个少女都有情怀，都幻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踏浪而来，我也如此。

那时，我喜欢同班的李扬。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也拿我逗乐。应该说，李扬正是我浑身不自在的主要原因。

那个时候，李扬并不知道我喜欢他，而我天生就害羞，不论他和我说什么，我都只会“嗯嗯”。后来，他像别的男生一样逗我的时候，我干脆连“嗯嗯”也懒得跟他说了。

夏木还奇怪地问：你不是喜欢李扬吗？怎么不理他了？

我沉默地摇摇头，然后说：谁叫她也取笑我？

可是，说归说，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李扬，表面上越不理他，心里却被他牵引着，失魂落魄。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含着胸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李扬会冷不丁从后面跑过来，他总是鬼笑地对我大喊一声：“叶晓静，抬头挺胸，站直。”

我来不及反应，“嗯”了一声，身体就下意识地僵在了原地。直到周围响起一阵爆笑，我才明白过来，瞪眼望着李扬，羞红了脸，然后才跑回教学楼去了。

我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再不理李扬了。每当回想起李扬逗我而引起的笑声，我的心就会生出莫名的忧伤。那笑声，在校园林荫小道的枝叶间缠缠绕绕，牵动着我的心，让我伤心难过。

我于是盼着时间快点过，快点高考，快点结束校园时光，好躲开李扬，也躲开那些取笑我的声音。

可是，我发现青春竟然如此漫长，每一天都过得那么慢。我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发育得那么快，快到我还没有准备好适应它们，就势如破竹了。

高中的时光，似乎没有太多的欢欣，只有疼痛的记忆，我的心也因此变得更加冷寂了。

02

我真的没有再理李扬了。

可是，这个李扬却不停地找我说话，他总喜欢借口向我借一些橡皮铅笔什么的。那时，夏木就说，李扬肯定喜欢你。我听了，有些悸动，可也有些忧郁。

喜欢我，还逗我取笑我？我不相信夏木的话。

我宁愿一个人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落叶，看蓝天飞鸟，看窗外淡如清辉的云层。

好像越来越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我喜欢独自一人，呆在安静的角落里，望着空洞的四周发呆。我也想象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飞鸟，羽毛白白的，纯洁无暇。

但我知道自己不是飞鸟，我很平凡，长得并不是美若天仙。内向安静的性格，让我深刻地体会到，美丽或者张扬，对我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我越来越不敢当着男生的面在校园里走了，越来越害怕他们的取笑。而偏偏这时，我居然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那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名声特别不好，就像他情书里的文笔，粗俗不堪，令人生厌。我记得，他情书里写道，喜欢我的理由，是我的胸很大。

那一瞬间，我简直气炸了。

我看着这封情书，脸迅速红到了耳根，周围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嘲笑，眼泪迅速奔流了出来。我抹着泪跑出了教室，步子很快，在走廊里撞倒了谁我不知道，我几乎是手脚并用的逃离了出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在操场边停下，接着身体无力地落在地上。那时已是黄昏，几声鸟儿清脆的鸣唱，更加透显了我的孤苦。

我蹲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哭泣，空旷的操场上，我听到自己回荡的抽咽声，感觉无比孤独而又凄凉。

这点儿事有什么好哭的？女孩子丰满不是挺好的吗？

偶然响起的说话声，让我猛地从泪水中抬头，我看到了李扬。

在我悲愤的时刻，他居然说这种话？我用力地瞪着他，用一种耻辱的、带着憎恨的眼光看他。

李扬没有再说话，红着脸，看着我。我不懂他来我身边的用意，也读不懂他看我的目光，但我此时看他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一种厌恶。

如果他也这样看我，那么，他跟那个写情书给我的男生有什么两样？

我赌气地站起来，不再看他，轻飘飘地从李扬身边擦肩而过，踩着荒凉的夕阳，走远了。

“叶晓静，你很美丽，真的。”

身后传来李扬的声音，我没有理会，但眼泪却再次像溃堤的缺口，流个没完没了。

回去后，我找来一条长长的白色棉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缠紧了疯狂生长的胸部。那白色棉布缠绕着我的胸，也缠绕着我所有的悲凉，这是我高中时期最疼痛的记忆。

此后的岁月里，那条让我无比疼痛的白色棉布，一直陪我走过高三。那些沉默不语的疼痛的记忆，连同我的整个青春，如同凋零的花朵，一切如此悲伤，如此荒凉。

我就这样走过了我的高中时光。

03

五年后。

有一天，我无意间打开博客，忽然看到了一条留言：叶晓静，你很美丽，真的。

我的心不禁微微一颤，是他--李扬。

我的思绪瞬间穿越到过去，一瞬间的疼痛，让我泪流满面，为他这一句话，也为那一段爱慕的青春里，却沉默不语的少年时光。

那一条长长的白色棉布，早已随同青春，遗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今夜，回忆在斑驳的夜色里前行，飘落了忧伤，那些过往，终究是一场繁花落寞，思念成殇。

我没有回复李扬，不过，多年以后，再次回味起那段疼痛的年华，依然会为那一段花开不语的时光而落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