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环境不能改变，改变的只能是自己，但不是去适应与顺从，是靠知识改变自己而强大。 一一闲来自悟
贵州旅游资源的四大宝库——瀑布、暗河、溶洞、峡谷。绝！ 黔西北大方与纳雍之间的九洞天，鬼斧神工的大溶洞中，上，排有连绵九个天窗；下，流着蜿蜒十里暗河。神奇大美，令人神往。
冒着绵绵秋雨，我等11友人同往九洞天。200余公里的途中，心情欢快，一路笑语。前面坐的三位，为我文友；后面则是当年与我弟深交的同班同学，当然与我也熟悉。晓丹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剑虹。
剑虹就坐我旁边，聊起九洞天，他说他去过，不是去玩，是那儿有两个小水电站，还在那儿工作好几天呢。我说：“那你可以当我们的导游了？” 他很谦虚：“算不上。” 坐在他那边的老伴补了一句：“就是听他说九洞天雄奇壮观得很，才跟他来的。” 我知道剑虹称得上我省有知名度的中小型水电工程专家，退休前是省地方水利局的总工程师。全省81个县，他县县跑过，到过的电站也有上千。他应该是当年初三（3）班同学中对社会有卓越贡献者之一了，连我的父亲一一贵阳小有名气高级工程师一一在世时，只要我弟提起剑虹，他会伸出大拇指：“矮子是你们中很有出息的！”
“矮子”是剑虹在班上被取的绰号，他是有些矮小，那是因为小时家境窘迫，缺食少衣，饥饿所致；还有些口吃，因为长期的担惊受怕，缄默而成。到今天，尽管心身的创伤难以合愈，但同学再不叫他的绰号。都称剑虹，亲热。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黔西北的乌蒙大山脉，尽管因高速公路的连通而使经济有些起色，但山势险恶、水流湍急的天生自然风貌却难以改观。下午才赶到九洞天，山窝窝里新辟出旅游服务中心修得还算大气，让剑虹已全然不识。正想打听，景区服务人员已出来解释，今天游览时间已过，待明日欢迎观光游览。剑虹也说，即使现在进去，一两个小时也是看不完的。我们只得在景区外一家酒店住下。
晚上继续与剑虹闲聊。剑虹说，他们水电人都走遍贵州的山山水水，勘测过无数溶洞暗河，可以说，今天在贵州开发出的很多风景旅游区，都是他们水电人最早发现的。包括天河潭、六广河、织金洞、恐龙谷等都是。最早进九洞天的水电人是抬着三只小船翻山越岭进去的，只有手电筒照亮，阴森恐怖，特别是暗河，危险得很。水电人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剑虹说的水电人，其实也包括他自己。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乌当区的大塘河水电站，直到退休，实实在在当了33年的水电人。
我们感激水电人发现的九洞天，连天公也变得仁慈，作美了一一第二天天气完全放晴，又是一个十月的金秋。
从景区东门缓缓下去，高大宽阔的洞口已征服了我们的惊诧和好奇。进洞穴，上有千奇百怪之钟乳，下有九曲连环之溪流。灯光的星星点点，若隐若现，极为神秘。沿栈道，跨小瀑，小心翼翼绕过一个洞中洞，听得水流哗哗，电站到了。低头一看，发电机组躺在那儿“嗡嗡”着响，还在运行呢。剑虹过来作了介绍，这是69年修建、73年完工发电的瓜仲河电站，现也改叫九洞天电站了，装机容量好像是3800千瓦吧。水坝在外面，引水入洞，利用水的落差发电。我们再往前走，出了第一个洞口，见到两山脉之间的峡谷，变成另一片天地。左边新建有跨峡谷的高空玻璃栈道，右边沿水而上是拦河大坝，大坝上设有乘船码头。
乘船游览九洞天风景可谓别开生面，别有洞天。11人，正好一船拖。绕平静水面半周，就进入溶洞了。洞很长，也很黑，我听坐我前面剑虹嘀咕：最不喜欢这样的黑暗。是呀，黑暗是暗淡无光、令人恐怖的。我想起我弟曾经讲述过的关于他的事：那是他们刚从小学升入贵阳八中的时候，开学已经十来天了，一个衣衫褴褛、光脚走路的少年被学校工友扯着破衣来到教导处门口，交给教导主任陈华玉，说这娃儿鬼鬼祟祟，不知是干什么的。陈主任凶得很，从未见过她有笑脸，故而学生背地里都称她“母老虎”。她把少年叫到跟前：你是干什么的？少年怯生生地说：我、我是来报到的。开学已经过十多天了，为什么不早来？我没、没钱，我妈说能不能先该着，以后有钱一定交。你爸爸呢？在轿子山煤矿劳、劳改。他犯什么罪？是国、国民党军医，说他是反革命。“母老虎”不吭气了，一会儿，拿过少年的报到证，把他带进初一（3）班教室，对班主任说，安排在你们班，他叫剑虹。
所以剑虹的班号是“50”，全班最后一个。
小艇总算驶出黑暗，给我们带来了惊喜。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各种彩灯映射出色彩斑斓秘境。驾船的后生引导着我们放眼观看幕幕景观，若瀑布高挂，若天外来客，似顽猴捞月，似雄象吸水。形象生动，惟妙惟肖。引来阵阵对大自然千奇百怪的雕琢而赞美。剑虹也在感叹，八几年被评为省级风景名胜区时我就来过，只有少数探照灯照明，没想到，现在已经变得美丽壮观，一片繁华似锦的景象了。游艇走过繁华，见前面露出自然光芒，从洞顶上洒下一柱阳光，这，就是一个洞天，真是人间奇景，妙！
山穷水复疑无路，船行岩下又可观。又是一个剑虹不喜欢的低矮而压抑的溶洞，让我想起晓丹讲述的那令人悲催的岁月。1966年文化革命。剑虹和晓丹的父亲因同属旧军官，成反革命分子被关押。他俩也就成了永远不能翻身的黑五类了。课桌被贴上“黑五类狗崽子”的条子，写出《红卫兵通告》（第一号令），勒令只准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规定每天要打扫教室的清洁卫生，一天不做罚十天！他俩不服，当晚被红卫兵围攻批斗。红卫兵阶级立场可坚定啦，你一言我一语革命斗志激愤昂扬。更恶毒的是，他们还把批判的大字报贴到母亲单位去，让单位也对母亲下手，然后逼母子互斗。当妈的能忍心？当儿的到底有哪样罪？
又一个洞穴的殿堂里，彩灯依旧。映出幕幕梦幻迷人、光怪陆离的仙境。抬头望，钟乳石悬垂，视左右，石柱石笋林立。问驾船后生，洞顶有多高？却被剑虹抢过去：当时来勘测的测过，最髙80米，这里的水最深可达70米。这样长，水流量如此之大的洞穴在中国绝无仅有。87年，国内外专家来这里进行了6天的考察，世界溶洞协会主席威廉姆斯作的结论是：九洞天地上地下的有机结合在国际上是罕见的，它不逊于世界上任何景致，这个地方不仅属于中国和贵州，而且属于世界。剑虹有些激动，终究是水利局的总工呀，出口不凡。
今天的剑虹已是专家，一路走过的却是艰难困苦的历程。在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的岁月里。幼小心灵所受伤害和折磨已不计其数。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后，竟然把贫瘠农村那如牛如马的生活看成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因为，他下乡后，可以在劳动中忘却心灵的痛苦，可以通过劳动，换得工分，养活自己，尝到劳动创造自身价值的幸福！他的不怕吃苦、不怕劳累的品质也从那时培养和磨炼出来。直到以后掌握专业知识，仍然以这样的品质。在职场上，他无党无派，没有任何政治资源，就凭他这样的品质，一次次超越同行而成为水电人的骄骄者。
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
前面又是一个洞天。洞口很大，若天窗斜开着，让暖暖的阳光直接透进。绝壁水岸的逢隙里，伸出油绿油绿的丛丛野草，正享受着光合，吮吸着充足的氧气，呈现出一派生机的昂扬。这时我才真真感到，阳光比灯光更亮，天空比洞景更美。
一洞一景观，一景一洞天。小船移至配有音响和幻影的厅堂，灯光聚集在一侧有些光整的石壁上，石壁渐渐放大，突然间“轰隆隆”一声巨响，天崩地裂，电闪雷鸣，石壁崩开，滚落的石块中跃出一头恐龙，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向我们扑来，那种逼真，引来一阵心跳，几声尖啸。回过神来，那不过是一场虚惊。这或许是不让游客审美疲劳的构思。而于我，却突然悟出了许多：洞其实是黑的，因为它把阳光遮住；而洞里美丽的景致或恐怖的凶境，都是灯光作的秀，任人打造的装腔作势。是一种虚幻，一种梦境。那有寿命的灯一息，繁花似锦也好，惊吓恐嚇也罢，就不存在，会还原它的黑暗。
在观音渡码头，驾船后生向我们推荐，水路有水路的风景，陆路有陆路的奇观，要我们下船，走陆路。剑虹大声问道：抵纳电站那儿不去了？后生说，船去不了，要绕几公里山路嘞。剑虹又问：电站还没有拆吗？回答是没有。我们只得上岸，听剑虹一路摆起电站的事：2004年，纳雍县政府以招商引资之名，在九洞天月亮湖一带修建了装机6400千瓦的抵纳水电站，也在这一年，国务院将九洞天列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当地农民和水利、建设部门要求撤出电站，还原风景区原貌。但因为纳雍县太穷，无力补偿电站拆迁上亿的费用，何况电站不拆每年还有几百万的财政收入，所以纳雍县也就这么拖着赖着。剑虹说纳雍县穷得很，“威、纳、赫，去不得”的谚语就是证明。我忍不住问：“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这一问仿佛戳到剑虹的痛处，他默了一会才说：“我妈在纳雍整整生活了9年！那是1970年，疏散下放运动又殃及我家，我妈也在过国民党部队，建国后虽未被关押，但一直在街道被监督劳动。这次运动一来，她首当其冲，连同我哥一起被遣送到最穷最偏僻的纳雍。那时她都50了，举目无亲，与我们完全失去联系。每天他们在山高坡陡的荒坡上种洋芋、种包谷，要靠它来为生。9年，直到她摘帽。”说到这儿，剑虹都有些哽咽......
走的陆路是栈道，怎一个“险”字了得，那是沿陡峭洞壁开凿出的挂壁栈道！“之”字弯拐，上上下下，很多地方高个还得弯腰前行。百十米下来，已累得气喘吁吁。在洞内最高观景点，我趴在栏杆上，俯瞰洞下光景。阳光直接照到洞下的水面，那些垂悬的钟乳石又倒映出千山万壑的奇特仙境，妙趣横生。从暗洞那边过来一游艇，偌小小一片秋叶，人也坐得满满的。当他们见到洞天投下的阳光时，同我们刚才的心情一样，扬手欢腾起来。看来，我们希望光明的欲望是相同的，只是行程还得靠驾船的舵手，哪能任由他们？欢腾之后，小船又钻进彩灯霓幻的洞穴，让他们继续于迷惑的美妙。我不禁对如同笼中之鸟，井底之蛙所受的愚弄而感到一阵悲凉。其实一切都是装饰。
绕出挂壁栈道，我们总算迎着阳光，走向蓝天，迈步向前。看漫山遍野绿树红叶，看白鹭展翅于山岭幽谷，看茅草的蕙仰起头在微风中摇曳，阳光普照下的大自然，才是生机勃勃的壮丽。美景下，剑虹被夫人拉着要照一张合影。我瞧他们，岁已秋，人未老，心未霜。似秋阳，享秋光。
在回归的路上，朋友们在整理和挑选手机里拍下的照片，然后转发到群里，让大家去分享，分享那在九洞天留下的美好一瞬。而对九洞天，因为它的伪装与虚幻，我已没那么浓的兴趣。夕阳，透过车窗，映红在我们脸上，身旁剑虹的那些往事却久久不能在脑里抹去，我暗自拾遗他的过往——那黑暗中遍体鳞伤爬出，靠辛劳和坚韧，走向光明的如九洞天似的人生传奇！
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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