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东伟
原创首发|花间醉酒
好像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注入了安静的基因。小时候的我就被人说安静地像个女生。
但其实这句话我是不服气的。周围的女孩子多去了,有几个安静的,很多还是野丫头。
野,在文字里透着粗俗,在农村常被视作不入流。但我虽然喜静,还是觉得野才是人的天性,那些谦谦有礼的君子,那些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都像极了被人为养在温室的花朵。阉割掉天性,灌进去知书达礼,活成了大人理想中的模样。
看来,我从小就是个矛盾体。在安静中叛逆,也在叛逆中安静。我欣赏黄蓉,我欣赏赵敏,因为她们都够野。但一切野都被压制住了,我的身心都表现出与之对立的安静。听话顺从与柔软和谐,把所有的天性深埋。
我就是在这种顺从的状态下辞去工作,迈进小店的。店中的日子,逐日开门追月落锁。有点像地里的庄稼,在等候着天时。
如果这是山中,还可以隔离尘世的万千烦恼,可以登登山峰,可以采点野花野草。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就痴痴地坐着或者站着,看斜日慢慢地染红山尖,看初月在林梢羞涩地笼起薄纱,任和风拂起衣袖,听雨打在绿叶上奏起交响乐。更可以幻想,像汉代刘晨、阮肇那样遇到仙女得成家室或者像晋朝的王质山中观弈,不知世间早已沧海桑田。
可这里是闹市,这里是红尘,这里是自古人烟稠密的宛城。虽说大隐隐于市,我也没有做隐士的兴趣与志愿。我与小店的关系有点儿像农夫与庄稼,是身家与性命的依附。
小店需要进货、陈列与清洁这与庄稼渴了需要灌溉与施肥、除草是一个道理。与人交流和与庄稼交流的唯一区别就是需要开口说话。庄稼,你只要用心也是可以交流的。枝叶就是她的嘴巴,长势就是她的语言。
我把小店视作自己的农田,我在小店里摆弄着自己的庄稼。忙时挥汗如雨,闲时看点诗文。我有两本《纳兰词》,我有两个心愿:一个努力挣点钱,一个想写点诗。
骨子里的野使我总想与众不同,进点不一样的货,写点不一样的诗。日子平淡如水,心却如水一般能静止能沸腾。
孙武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的心既如水,就会泛起片片的涟漪。有时候觉得这样终老一生实在是消极,人的一生不是应该轰轰烈烈大闹一场的么?好男儿就算不能“只解沙场为国死”,也应当“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可有时候又觉得,有些人奋斗一生的追求到头来却还是想过上平淡的日子。李斯临死前想和儿子一起在上蔡东门牵黄狗逐狡兔而不可得。商鞅变法轰轰烈烈,及至秦惠王继位,商鞅想回老家都不行被五马分尸,《秦策》还特意强调了一点“秦人不怜”。
说实话,建大业而后能善终的古人实在不多,范蠡、张良成为偶像实非偶然。要不然“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也无法取得共鸣。但这只是戏说,真实的原因是自己既无贾生王佐之才,也就无须作贾生之叹了。
店后面就是医圣祠,据说埋葬着张仲景。在我看来,南阳的名人里很少有在当地就能建功立业的,张仲景可谓是特例。路也因他而名,一个叫仲景路,一个叫医圣祠路。在医圣祠路上,中药店铺林立,一度号称中医药都。每年正月十八是张仲景的诞辰,医圣祠都要免费开放。游人如织,都景仰张仲景的医德,我也每每前往。可见,切近百姓生活才能活在百姓之中。
店中的日子,多少人来来去去,有些成有些不成,最大的收获就是人得保持平常心,万事莫强求。得到能得到的就行了,余外的都是浮云。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硬是弄不明白,即便夸奖他如精卫填海般可敬,可是东海至今仍然千里扬清波。人之痛苦来源于不可得求的欲望,放下执念平常心处之才是王道。泰戈尔有首不太起眼的诗:
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你所羡慕的可能也在羡慕着你。
店中的日子,有点平淡得过分了。但生活还是需要仪式和雅致的,虽然,无须像孔夫子那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突然就想起一个可爱的古人来,他是桓温的手下,他是一个主簿,他永生在《世说新语》里。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大名,或许他已经不需要具体的名姓了。只知道,他善品酒。这个品,不是简单地吹下牛,而是能够辨别出好坏来。我们同样可爱的诗仙李白只知道喝啊喝,“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喝高的时候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在洛阳会见杜甫的时候也大谈“酒中八仙”纵酒吟诗、聚会狂欢的经历,以至于多年后杜甫还印象深刻,写了名扬千古的《饮中八仙歌》。他是这么写李白的:
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还是回到这个主簿身上来,他善品酒,所以桓温每次喝酒都让他先尝。他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给好酒起名曰“青州从事”,这是因为啊青州有个齐郡,齐与脐同音,好酒之力能到达肚脐。他又把不好的酒命作“平原督邮”,因为平原郡有个鬲县,鬲与膈同音,不好的酒力只能到达胸腹之间。每每想起这个人,我都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能从无趣中活出滋味和情调来。
所以,我的生活虽然无趣,我也想弄出情调来。比如说喝水,我在朋友圈写道:“柠檬一片融清水,还有山楂几粒红,人生甘苦在从容。须加冰糖减苦味,更添蜂蜜醉老翁,任他刮遍东西风。”再比如说我把店里的东西比作庄稼,把购物的客人视作“收割者”。市场外的路呼曰“通罗马”,市场看作“类麦加”。这是野趣,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是打住吧。
店中的日子,每天都不同,但每天都类似,翻过去就是一页。有时候浑然忘记了春秋,就像白居易说的那样“春往秋来不记年。”生活局限于一方天地,家、店与学校的距离简直可以用步的计量,所以难免有时候会憧憬起远方来。我曾为文说:“走不出的店门,到不了的长安。”其实我是去过长安(西安)的,可惜真的太过久远了。长安城里的大小雁塔与钟鼓楼都留下了我青春的身影。只是长安城的城墙有形,我心里的城墙没有形。
店中的日子,不过是无数为生活而奋斗的人生活的缩影,不过是无数生活中的其一。无限的时空里有无数个可能,无数个天地里有无穷的人生。我们来往于有限的时间里,因缘际会而相遇而分离。万物都有灵性,能感悟到的只有我们的心,可以遨游四海,可以漫步星河。又想起泰戈尔的诗了:“如果我拥有天空和所有的繁星,以及世界和世上无穷的财富,我还会要求更多的东西;然而,只要她是属于我的,给我地球上最小的一角,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就是我们的心,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激情。
为了她,你可能需要一首音乐,一本书或者一碗茶,和我共度这店中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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