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自为战

读《史记》人物描写传神，摘三则欣赏。

写项羽的勇，年轻人爱看的。

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yi）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日：“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候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候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为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翻译:到达东城，身边只剩下二十八个骑兵。而汉军骑兵追上来的有几千人，项王自己揣度很难脱身，就对身边的骑兵说：“从我起兵至今已经八年，身经七十多次征战，谁抵挡我谁就被击败，谁攻击我谁就得被我降服，从来没有败过，所以能称霸天下！然而今天最终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我败亡，绝不是作战的过错。今天非得决死，愿为诸君痛快地打一仗，一定要连胜三次，为诸君突围、斩将、砍旗，让各位知道是上天要灭亡我，而不是作战的过错！”于是项王把身边的骑兵分为四队，向四面冲杀。这时汉军已形成重围。项王对他的骑兵们说：“我为你们斩汉军一将！”命令骑士们四面飞驰而下，约定在山的东边分三处集合。于是项王大声呼叫奔驰而下，汉军四散溃退，项王就斩杀一员汉将。这时赤泉侯担任骑将，追击项王。项王回头瞋目怒斥，赤泉侯人马俱惊，退避了好几里。项王与他的骑士们分三处会合。汉军找不到项王所在，就分为三处，重新包围。项王就又驰马冲杀，又斩汉军一名都尉，杀掉数十上百汉兵。再集合他的骑士，仅仅损失二人而已。项王于是对他的骑士们说：“怎么样?”骑士们都佩服地说：“正像大王所说的一样。”

写韩信的智，中年人爱看。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人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人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人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阵，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日：“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土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翻译:诸将领向韩信呈献赵国将领的首级和俘虏，都向韩信表示祝贺，有人乘机问韩信说：“兵法上说布置阵地要右背山陵，左对川泽，如今将军反而命令我们背水列阵，还说打败赵军后会餐，当时我们都不服。然而竟取得了胜利，这是什么战术呢?”韩信说：“这在兵法上也是有的，只是你们没有细看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我韩信没有能得到训练有素而且能服从调动的将士，这就像谚语所说的“赶着街上的百姓去作战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将他们置之死地，使每个人都主动去奋力作战；如果今天把他们置于能死里逃生的地方，那将会全部逃走，那还能指望他们为我们作战吗？”各位诸将都佩服地说：“非常正确，这是我们所想不到的。”

写吴起得士心，老年人爱看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

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翻译:吴起担任将领，与最下层上兵吃饭穿衣同一标准。睡觉不铺卧席，出行不骑马乘车，亲自捆扎和担负粮食，替士兵分担劳苦。有个士兵长了脓疮，吴起为他吸脓。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就哭了。别人对他说：“你的儿子不过是普通士兵，而将军却亲自为你的儿子吸脓，你为什么要哭呢?”这位母亲说：“我并不是哭这个。前些年吴公曾为孩子的父亲吸脓，他的父亲打起仗来勇往直前，决不后退，结果被敌人杀死。吴公现在又来给他的儿子吸脓，贱妾真不知道他又会死在哪里，所以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