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们机构组织了一场罕见病病友和医学生的见面会,这个环节既属于北大医学部的一门课程,也是我们的一个工作项目,简单来说,项目将由两名学生采访一位病友,产出一个“故事”,通过案例故事,让医生和公众更形象地领会一种疾病的特征、带来的影响。
我们邀请了将近30位病友参加这次活动,大多我早已熟识,也有一些陌生的名字。我到的时候,会场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或闲坐或聊天。我和坐在沙发上的一位阿姨攀谈起来,她是渐冻人,现在还不那么严重,只是需要坐轮椅。身边是她的女儿和头发花白的丈夫。
她的腿不方便打弯,直直伸出来,找了一个小凳子垫在下面。见了我一再说,这样坐真不好意思,一会儿大家来了这样不好看,要不想想别的办法,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说没事儿,真没啥不好意思的,想了想道,你看我坐着轮椅,不也没啥嘛,照样哪儿都去,她也笑了。
这让我又一次想到,人最好别被生活逼得要思考“尊严”、“体面”这些感觉的境地,可如果真的需要考虑,也没什么。生病后,我们往往没法像常规要求的那么“体面”,能够坦然接纳自己的不同,继续自信地活着,可能是最有尊严的一种活法。
陆陆续续,大家都到了。上下两场,每场分四组,每组十余名病友和北大医学部的学生,今天的内容主要是初步的认识了解、结成小组。大家吃着聊着,从自我介绍开始,到分享酸甜苦辣的经历,整场的气氛都很轻松。
这样的时刻,我总是身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感受生命的流淌。有些时刻记忆犹新。比如全场,只有一个小朋友,由妈妈带着。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五六岁,圆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粉,笑盈盈的,很安静,不说话。妈妈说她有天使综合征,智力、肌肉力量都会受一定影响,不会说话,但其实懂得很多,知道妈妈要走了就会哭闹。照顾这个孩子最累的是在婴儿期间,整晚不睡觉,你也没法睡。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站在她左侧,小姑娘突然在怀里扭过头来看我,嘴角上翘成月牙,冲着我笑得特别可爱。
我这人好像一向不招小孩子喜欢,也对小孩子没什么感觉。这次小姑娘的明媚笑脸瞬间把我暖化了,我其实很不擅长哄孩子,像这样的时刻内心是有些茫然无措的,也低下身去冲着她笑,她好像笑得更灿烂了。
有一个环节,把自己比作一种动物或植物。屋子成了一座缤纷多彩的动物园和植物园。有一位伶俐可爱的女病友,说自己是小强,大家一下子乐了。一位我认识很多年的病友组织发起人,选择狮子,不仅因为狮子很强大,也因为狮子总会把自己的脆弱独自包裹起来,不对外流露。
那位妈妈,先替女儿说,说女儿是两种动物,一种是小猫,有时候很安静,很温柔,一种是小猴子,特别能闹能折腾,闹起天宫来需要家里好一顿收拾。自己呢,她说,我是一头牛吧,踏踏实实地带着女儿往前走。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同为这种疾病患儿的另一位妈妈,今天是她自己来的,胸卡上主动写的女儿,一个很美的名字,她说,我是一个带着刺猬壳的蜗牛。有了孩子以后,我会有一个自己的防御机制,在这个防御机制下面,是一个缓缓前行的蜗牛。
遭遇疾病的时候,有时,你只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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