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我总想起那些河,那些逐渐变成水泥路和建筑物的河。在原本是河流的旧址上,如今已丝毫找不到当年河流的踪迹,或许,在曾经的河床深处,尘封着那些关于水文,关于沿河人家,关于这些河的悲喜。
在上世纪的农村,家家户户门前或屋后基本有一条河,洗菜淘米洗衣基本都在河里。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家门前一块很大的空地(是过年过节村里临时的戏台,是农忙时大伙儿的晒谷场,是农忙后左邻右舍屯稻草柴火的基地,是我们游戏玩耍的风水宝地。),空地的前边就是河,一条连接着下垟园和林垟平阳的河。小河不很深,也不甚宽,对面是田野,一年四季种着春秋两季水稻以及各种各样的蔬菜。
外婆家在河对岸右手边,要经过一座没有护栏的两三块石板桥搭成的桥。我们现在的孩子出个门基本都有大人作陪,若是让娃儿独自经过这样的石板桥决计是不敢的,然而在我们的童年,夏天晚上家家户户露宿家门前比比皆是,不存在担心害怕。我常常地,独自一人,从这石板桥这头走往那头,又从田那边走回到这头,有时,手里多了一个编织袋或者篮子啥的,那多半是从外婆家拿回的瓜果蔬菜。
河边常年泊着几只船,水泥船,木头船都有,多是敞口的。瓜果蔬菜稻子糖蔗亚麻成熟的季节,船便忙碌起来。
那时候,我们有些地分在北港埭,那是块临近海边,有盐水浸润的土地,日照又强,无遮无拦,西瓜长得又大又甜。夏天的傍晚,巴巴地盼着父亲叔父他们载着一船的西瓜泊岸,然后,喜滋滋地捧着一个个大西瓜回家,在地上一个个一个个紧挨着摆放,夜里,梦都是甜的。
稻子成熟的时候,船上装的就是一船舱刚从打稻机上打下来的稻谷,泊岸时,大人们就一筐一筐地装好抬上岸,倒在门前的晒谷场上。然后用谷耙一耙耙翻开,晾晒。翻晒稻谷隔一段时间要翻动,有经验的人晒的稻谷方方正正,一道道耙纹路清晰,一层层或厚或薄均匀公平接受阳光的普照。夏天的午后多雷雨或阵雨,天气变化的时候,抢收时推的推,扫的扫,装的装,挑的挑,抬的抬,需要全家总动员,小孩子在这时候也派上用场。
那时,村里冬天的时候会在新堂那里的河边盖一排稻草等作原料的简易糖厂,标志性的大烟囱,冒着神气的炊烟,按抽签的顺序,家家户户都会呼朋引伴把自家种植的糖蔗送进去加工,亲戚朋友间你帮我我帮你互相照应。加工完,一袋袋一筐筐也通过水路运上来。除了卖掉部分,剩下来的用尼龙袋包严实,家里经济拮据没钱买菜的时候,穷人家的娃儿大多靠着糖拌饭捱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我们尤其印象深刻。
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家家户户种植亚麻,那种细细高高,轰轰烈烈开着大朵黄花,结着亚麻籽的植物。亚麻,亚麻的果实包在长满毛刺的壳里,印象中被刺到过,挺不舒服的。亚麻梗通常捆绑起来浸在河里,过段时间,等皮松动了一条条剥下来晒干就是亚麻绳,那时节有专门收亚麻绳的,公社里还有打绳厂,在里面上班有薪水的,薪水,不是一般人都有的待遇。那年头,温饱是解决了,但是日子过得还是捉襟见肘,母亲做过很多杂活,也包括收过亚麻。亚麻浸久了,水便又黑又臭,所以后来,村子里便不种亚麻了。
沿河人家为方便洗洗刷刷,隔一段水路便有一个水埠,一级级的台阶,是我们亲近母亲河的纽带。
夏日尤亲水,清晨,水特别清,母亲她们便在河里清洗蔬菜剖杀鱼虾(蔬菜大多是自己地里种植的,鱼也是家里男人河里钓的,父亲有一张类似于桌罩一样的大网,可以网到小鱼小虾,以鲫鱼居多)。
下午,当太阳光照渐渐西斜,孩子们便蠢蠢欲动,相继结伴下河戏水游泳。胆大的孩子学什么都快,水乡的男孩子罕见不会游泳的。我胆子小,在左邻右舍小伙伴中年纪又小,只套着救生圈在河沿边扑腾着水花,一直没有学会。夕阳西下,天色欲晚,家家户户的大人寻了来,一个个召唤回去。
晚饭后,小河又热闹起来,娘亲们洗刷着一家人的衣服,聊着家常,小河荡起阵阵涟漪,空气中弥漫着乡土气息。晚风轻拂,地面上的热气逐渐散去,那时虽然还没有散步这个闲情逸致的概念,但是,我们也喜欢沿河吹吹风。蛙声,从隔岸的稻田次第响起,萤火虫在河边的草丛里提着灯笼相继露面,夏夜的河,格外迷人!
夏天晴旱厉害的时候,家门前那条河会变得很浅很浅,甚至有时,会成为类似于烂泥塘的水洼。一些沉积在河床的东西渐渐见得天日,有我们不小心掉进去的盆碗瓢勺等,那时小伙伴们喜欢踏进淤泥耙螺蛳,我也跟她们做过,有时,一耙上来,运气好指不定还能翻到硬币铜钱等。耙得螺蛳,如果多的话也能分些带回家成为餐桌上的一道菜,如果收获不多,那我们这些打下手的是分不到啥的。
秋风渐起,喜欢秋天小河水的澄澈和微凉,我有时会踏进泊在水埠边的水泥船,坐在舱沿上看来往的船只,过往的行人。泊在岸边的船,是那时候重要的交通工具。老家左厢房里住着的阿柳姑姑当年就是装了一船的嫁妆嫁到了平阳的斗南(妹妹不舍阿柳姑出嫁,在家里满地打滚哭嚎不止),我们站在岸这边一直望,穿过田里的农作物,依稀可以望见阿柳姑父的家。那时《射雕英雄传》风靡全国,有时村里断电,我们一众人都要到他们家追剧……
淌过岁月这条河流,回首时,所有的一切都已成过往,我们无法回头,回头也没有连接今昔的桥梁。而今,童年时门前的那条河流,已是母亲家门前的那条龙湖路,多少的车辆在上面开过,多少的脚印在上面踏过,多少土填平的旧时河床,如今,若非回忆,谁还会想到几十年前,这里,曾是一脉承载着我们童年记忆的河流?只有梦里,还悠悠地流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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