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落叶的山间小路

我走在人迹罕至的山中，满地都是落叶。落叶满眼金黄地铺设在我的脚底下，好像刻意地在逢迎我。

凭什么说是铺设和逢迎呢？这些树叶又没有意识。明明是受地球引力，自然而然地飘落下来，而我恰巧路过罢了。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也不是的。毕竟这些树木是前辈栽种的，不是原始森林。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祖宗们在山里辛苦劳动栽培它们，就是为了以后有朝一日能享用它们的成果。只是几十年后，子孙后代不需要了而已。

走在山村的小路上，时能看见破败的房屋隐没在杂草丛林中，偶有翻新的房子住着三三两两的老头老太太。这里没有诊所，没有学校，没有商店，没有年轻人，没有小孩子。山村，以眼见的速度在凋敝着。

远处的城市，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年轻人像潮水一样，后浪翻前浪，来了一波又一波，滋润着那座钢铁丛林。红男绿女们，那激发出来的声浪，能穿透几十公里，传到静谧的山间。

但是他们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了。在这里耕种是不会的，养鸡养鸭，养猪养牛，养羊养鱼，也不可能。这里实在无处安放年轻的肉身。灵魂早已飞出山外，进入城市。这是时代的趋势。年轻人逃不掉魅惑，老年人也没有力量去阻挡。

在山里的小路上走着，我也只是一个过客。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我没能留下任何痕迹。哦，不对。在青石板上，在水泥地里，我是留下脚印的。只是风一吹，雨一刷，就没有了。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红军是来过这里的，可能就在我身边的草丛里经过，也可能靠在眼前的这棵树上休息来着。树上的落叶，纷纷飘下。他捡起一片青翠的嫩叶，卷起来，含进嘴里，一曲嘹亮的军歌就地响起。于是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突然集结，他北上抗日去了。因为走得太匆匆，终究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恍惚间，他在远处向我挥挥手。他这是想认识我吗？因此我也在空中挥了挥手，我也想认识他。只是须臾间，他就消失不见了。我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他没能向我证明他曾经来过这里。

在我挥手的同时，山的对面，也有一个长者向我招手。他这也是想认识我吗？于是我又使劲地挥了挥手，那老者也同样一直在招手。

嗯，我确定那老人是想认识我的，那么出于礼貌，我也有必要去认识他一下了。虽然我和他的垂直距离只有一两百米远，但是道路是曲曲折折的。我拐了一个弯，就看不见他了。等我走到他曾经站立的那个位置时，他已经不在了。

村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不在乎他们，他们也不在乎我。以前不在乎，现在不在乎，以后也不会在乎，更别说千百年后了。千百年之后，他们连同这个村子早就消失了吧？

到那时，这里没有乱坟岗，没有断壁残垣。这里一年四季长绿，被茂密的森林覆盖，是周边市镇用来纳新吐故的氧气吧。偶尔有旅客来到这里观光，怀古幽思，畅想未来，感慨人事变换，沧海桑田。

我就这样在铺满落叶的山间小路上行走着，想东想西，走南走北。我知道在这里，我也终将什么都留不下。

身边的花花草草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身边的花花草草。我特意拔了一根小草，搓了搓，扔掉了，又摘了朵小花，嗅了嗅，也扔掉了。接着踢了一脚脚底下的落叶。它们飞舞了一阵，又落到属于它们的位置了。

那属于我的位置在哪里呢？落叶零落成泥，跑不掉的。那些小花小草也没人助它们飞上天。这条小路就是它们的归宿。

我这样走着，这条铺满落叶的山间小路，很快就被我甩在了身后。我确定这是我人生旅途的一段经历。但是我能向别人证明我曾经来过这里吗？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