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
蝉在午后的树梢,叫醒了知知的夏天。
盛夏的蝉像是永远不会迟到的守门员。
暑假过半,知知的旧铁盒叮叮当当,也还剩一半没有装满。那年他十岁,整个夏天他装下的,除了舅舅给买的崭新的自行车,他最惦记的就是那已经锈迹斑斑的小铁盒。
午饭过后,爷爷撩起他的裤脚,戴上凉草帽,提着锄头就去地里。爷爷总是有除不完的杂草,和一望无际的稻田。奶奶像往常一样去邻居家串门,领居家门外的长廊背对着太阳,午后的泥巴路退去余热,三五个老人家就搬出小凳子坐着,聊自家孩子的琐碎,知知和同岁的两个小伙伴打弹珠,玩闹奔跑间总是能听到一些新鲜稀奇的事。

弯弯绕绕的大山阻挡了一部分的炎热,稻子也已经收割完毕。爷爷比入夏时更黑了,脚上的筋凸出来,从小腿到脚背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故意印上去的,他的裤子松松垮垮,却不难掩饰身体的瘦弱。奶奶要圆润一些,而爷爷喜欢奶奶胖胖呼呼。
知知把大西瓜留给爷爷奶奶,拎着地里摘的小小西瓜,拿到溪水里泡一泡,山里的小溪清凉干净,泡过的西瓜像冰镇过一样,甜上了他的眉梢。这也是他每天的快乐,他会和邻居的小煜分享一起吃西瓜的快乐,小朋友总喜欢用食物分享快乐和秘密,小溪卯足了劲的往前奔走,他们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两个小脑子往那里一凑,能说上很久的话。小溪的岸边中了几颗不高的树,遮住了他们的影子,阴凉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奶奶每天会泡好茶等爷爷干完活回家,那凉茶不知道有什么秘方,总能让知知上瘾。他们每年的夏天都是这样,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好多年,知知记得小时候喜欢跟在爷爷后面,他一个回头就把知知扛在肩上,而奶奶就会在后面碎碎念,那眼角的皱纹也一年比一年更深。
家里不常来客人,村里的一部分年轻人都在外打工,知知的爸爸妈妈也是。村庄被静谧裹挟,小孩子的笑声、哭声又都很快的冲破了这层静谧。来来回回,在安静和热闹之间,在出走和留下之间,人们早就已经掌握了这种平衡。
知知的小脑袋摇摇晃晃,他有时候和小伙伴一起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各个羊肠子小道间,稻田和房屋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虽然路总是坑坑洼洼,有数不清的转弯,他总是很自信能够闭上眼睛找到回家的路。

那年夏天,知知的世界是夜晚的星空中挂着的星星,它们密密麻麻,大小不一,没有规律的挤在一起。月亮却谨慎的跟它们保持距离,月牙儿总是在凉爽的夜晚出现,美丽的棱角分明。
2005年的夏天,最舒适的是晚上。爷爷不再忙碌,奶奶也停下来,这晚上的时间属于家里人。爷爷搬出老旧的竹床,摆放在门前,知知很快就躺上去玩耍,奶奶摇着她的蒲扇,坐在门前的阶梯上,那个姿势可以保持很久。
人到晚年就爱回忆年轻时的岁月,爷爷讲起他的私塾先生,他上学时先生手里的戒尺,奶奶说起爸爸和三叔。他们不止是一个晚上重复说过的事,但是每一次知知都好奇的听着,幻想着那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的村庄该是什么样?
他带着疑问和幻想,躺在那张竹床上,望着远处划过天空的飞机,时间的过去和未来,他在那个夏天想的最多。
那是15年前的夏天,是他最后和爷爷奶奶度过的夏天。爷爷奶奶都随着那个夏天离去,结束了一次次夏天的旅行。
知知回到家已经是凌晨,这里的夏天比十年前冷清的多,家里的竹床早就不在,奶奶的蒲扇随风飘摇,早已不知道灰烬在哪个角落,知知拉上门帘关上门,心里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时间变旧,凉茶变陈茶,种过西瓜的地野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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