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老

      母亲记性越来越差，刚刚说过的话，她便不记得，刚刚做过的事，她说没做……准确的说，她是老年痴呆的前期了。近来，越来越多的恐惧随着一次次地看望母亲，一次次地剧增。说是看望，真的只是看一看，不过一两个钟头而已。每次到老姐家，我总是不按门铃，在门外大喊：“妈！妈！”，她的听力算不错，马上，她就会大声在房子里应答，就在她笑眉笑眼地开门之际，我会逗她：“我是谁？”“你是迎儿啊！”她嗔怪道！“记得我就好！”每当这时，我就会轻舒一口气。到沙发上坐定，偌大的房子，一直收拾得那么整洁，特别是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都要按照大小一丝不苟地插放到不同的花边盒子里。电视里永远放的是中央三台的综艺频道，主持人是谁，哪个歌手唱什么歌，她都耳熟能详了。我感到些欣慰，些许侥幸：母亲还好啊，只不过是记忆差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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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儿，我给你削一个苹果好吗？” 我的心又沉了起来。她刚递给我一个切好的苹果啊！接着又问“逸之啥时放寒假？”（尽管跟她说过多遍孩子已经工作，没有寒假了。）“妈！我不是刚吃了苹果吗？”“我早就告诉你了，逸之工作了，没有寒假啊！”“哦！知道了”母亲毫不在意我语气里的一丝责怪。她从我进门开始，一直不停地递吃的给我，我说不吃，她还是递，不停地递！我知道她是忘记我说过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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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这一辈子，总是生怕自己的孩子没有吃得好，穿得暖。五个孩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要吃饭穿衣读书，多么艰难！可是，即使在乡村生活的十年，她也没让我们五姐妹在泥土里爬滚过一次！从来都是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干干净净。看到别的孩子穿了商店买的羽绒棉袄，她会扯上几尺防水红布，填了鸭绒，给我们五姐妹每人做一件漂亮的羽绒服，还特意缝上她买来的标签，比买的还要好看！小伙伴们不知有多羡慕！餐桌上，最好的菜第一是给父亲下酒，第二是留着我们姐妹的，她从来都是吃剩的，或是轻轻拈一筷子表示她也在吃。她的厨艺是那样的好！南瓜白菜在她的手艺下也能让一家人吃得特别香！可是，现在，每天她都要等老姐下班炒菜，因为，大家都已经吃不了她做的饭菜了！尽管两年前，她还在师大附中陪读给侄女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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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儿，你吃香蕉不？我给你剥一个。”母亲又在递东西给我吃，我赶紧接了：“吃！我吃！”晚餐一向控制饮食的我也不顾啥卡里路了。我让母亲坐下，一起看电视。她开心地坐在我旁边，任我摆布一起自拍。镜头里，母亲老了！她的皱纹，她的白发让我在思绪纷乱的同时倍感触目惊心！“老妈，我是哪一年出生的？”我突然又想考考她的记忆。“1950年啊！”她笑笑。“天啦！那是您的生年！”我开始嗔怪她了。“我的生日呢？”我不甘心，语气有些逼问。“我，我不记得了……”母亲看着我急切的样子，一时不敢回答。那怯怯的语调，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让我心疼——母亲体貌的老去我能接受，但是，我不能接受不久的哪一天，她会把我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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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儿，你听歌吧？我帮你调大点声。”母亲殷勤地帮我调电视。我赶紧停了准备刷微信朋友圈的动作，和她继续看电视。母亲年轻时一副好嗓子，那首《谁不说俺家乡好》的高音的婉转美妙一直环绕在我的记忆里。可是，在如今娱乐这么昌盛的年代，她却从来没去KTV唱过歌，她宁可一个人在家偷偷跟着电视哼唱。尽管，她才六十多岁。母亲年轻时曾是下乡知青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她的身材高挑妙曼，一头乌黑长辫，美好的身姿，这是一般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可是，在现在这样开放自由的年代，她却连广场舞都羞于参加。宁可自己一人在家对着视频练健身操，尽管，她气质卓群。至于打牌、结伴出游更是从来不涉及的事了。也许，这就是她记忆退化的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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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姐每个月都要从湘雅医院买预防老年痴呆的药给她服用，尽管医生说不能治和防止，但是可以延缓病程。开始我们对那药还满怀希望，但大半年吃下来，没有什么疗效，以前她还可以自己准时三餐服用，如今老姐要帮她把药放在三个格子里，写明服药时间，并放在显眼的地方她才记得服用了。她倒是心态好：“有药吃就不会痴呆的！”药成了她的依赖了。每次来看她，老姐不免要抱怨，说需要不停叮嘱母亲下楼参加集体活动、散步晒太阳、逛街买菜等等。除了买菜，别的都要催，不催不下楼。但老姐只有双休日才在家催促母亲，平常母亲有没有下楼锻炼就不保证了。我明白，这是母亲一生形成的性格习惯，是难以改变的。在她而言，青壮年时永远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辛苦劳碌，是不得空，没有闲出门娱乐与闲逛的。所幸母亲现在还能出门买菜，还能回家不错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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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一生依赖老姐，不愿到我们其他姊妹家住，生怕给大家带来麻烦。目前，我们只能更多地辛苦老姐，也只能尽可能地去陪陪母亲。但愿，母亲能维持现状！假如不能如愿，恳请老天护佑母亲，即使在她忘掉全世界的那一天，仍然记得她的孩子的名字，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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