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
文:云走丢
我在写《太液池》的时候就在想,我到底要写一群怎样的人?他们应该就活在当下的俗世,不在远古,不在云端,虽然人的处境古往今来都有些相似。具体到薛宜照和赵如期这两个女人身上,她们俩的本质应该是天真而潇洒的,只是境遇一般,所以就一定要努力去活得快乐,但终究会难免伤心。因为《太液池》主要不是写她俩,就没法在她们身上充分展开这一点,我还要为这种本性天真、故作潇洒却难免伤心的普通人专开一篇大写特写,现在写的话功力还不够。到时候她们可能换了个名字,换了个性别,不叫薛宜照、赵如期,也不一定叫唐少白、何允中或李君则。
除了人物,我还想了一个问题就是选取的角度以及选角导致的风格。那种刻意选择甚至夸大人性阴暗面的写法曾让我激赏,但后来觉得这样写很不真诚,它恰好对应着无节制地渲染正能量或无节制煽情的另一个极端。我觉得伟大艺术的诞生是需要自制力的,江弱水在评价姜夔的“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的时候就用了“艺术家伟大的节制力”这种说法。清末的谴责小说基本上就是暴露的路子,看的时候愤怒、过瘾,却没有余味,说穿了还是因为美感的缺失。新写实小说的写法是我比较赞成的,客观、冷静、超然、理性,深入浅出的感觉,显得简洁素净,褒贬就留给那些喜欢作道德判断的人完成。所以我的思路就是我看到了什么或感受到了什么,我就老老实实地写什么,就是所谓的“呈现”。有人说“呈现”太理客中了,没有自己的东西, 冷冰冰的,太残酷。但我想说其实绝对客观的“呈现”是不存在的,人无法完全脱离他自己。刀尔登谈摄影的时候也提到“没有无记录的表现,也没有无表现的记录。”写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然后是词汇的问题。我不避网络词汇,特别是那种存活了几年还健在的网络热词,什么“直男癌”“绿茶婊”之类带侮辱性的标签,虽然发明并推广这些词的人很low(当然现在我用这些词也是low的,大家都是一个层次),随便给人贴标签这种行为也很不合适——“不合适”是指会导致人们认识同类的时候会很不全面,太过盲目地对周围的人下定论不利于长远目光的培养——不过我还真是必须得谢谢可爱的网民,他们发明出的新语汇为写作和各种反映现实的手段提供了便利,有助于让未来的人了解:哦,21世纪初期的人是这个样子的,他们爱这么说话,爱这么做事。我觉得现在搞研究啊搞艺术啊什么的都该细致化,艺术品不仅要体现时代特色,更要体现“时间特色”,就是我们死了以后,后代可以根据你作品中的要素区分出这是2010年的、那是2015年的。
总结一下,我发现我真的只能写当代人,至少在现在这个年龄。我不了解那帮死人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状况,所以不敢贸然动笔,怕他们从坟里头跳起来打我。我觉得大概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比较有资格告诉我们以前的人怎么活,而且能把那种逝去已久的生活状态以一种让我们现代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讲述出来。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没有千钧笔力是写不出来的,一本研究性的著作,写几百年前的人,还能让人觉得亲切,还能让我这个见识粗浅的当代人落泪,很不容易。我希望这个时代多出一点优秀的学者,以后也是,不然后人将无法知道我们这些死人曾经是怎么活的。
对,还有人说我企图心怎么这么强,你是谁啊,为什么非得让后代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后代他们愿意知道吗?——嗯……我这里就只能以己度人,因为我挺想知道以前的人活得怎么样。开头说了,人的处境往往相似,了解前人的故事,也会帮助你认识身边的人,认识你自己。多了解之后人会变得宽容,我想成为宽容的人,因为宽容的人活得不憋屈。当然了解人类的这个过程是很残酷的,比如说你去查查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资料,查查古拉格制度是怎么回事,去看《逃离奥斯维辛》里一个长官是怎样强迫女人们为他口交然后在射精的瞬间用枪打破她们的头……过程注定是漫长而深入的,会让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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