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南陌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她有些分不清年月了,那张脸好像近了又远了,都怪这一路太颠簸了,费了劲也只看得到那青灰色的衣袖,南陌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南陌,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
“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在眉间。”
“以后不许再偷东西吃,见了我不许再瞪着我……”
“南陌,你且在这二位老夫妇处养病,过两日我便来接你……”
春寒料峭,晚风夹杂着雨滴落在南陌背上,背着她的人走得很稳,她记得,马上就快到南边的镇子了,和尚大哥说要去寻一位郎中,郎中……那是个心善的怪老头子。不对,明明已经在郎中家住了些日子了,和尚大哥怎么还没回来,罢了,再等一日,也许是寺里的兰花许久没有浇水了,那兰花可是和尚大哥的心肝。那我呢?这样想着,南陌心里便有些委屈了,再过一日还不来,我便自己顺着山路回去,就还住先前的山洞里,现在开春了,想来没有那么冷了,闲了还可以去摘些山果,那笨和尚还没吃过呢。这样宽慰了自己一会儿,南陌便又开心起来,突然一阵叩门声响起,南陌欢喜地跃起来向外跑去,门外站着的正是那日救了他们的猎户,此时他一边抹着汗一边正和老婆婆说着话,“老人家,这些天真是劳烦您了,我今日正好要上山一趟,想起来寒云兄弟的嘱托,特来带这孩子同去。”南陌喜得跳出来,““林生大哥,是和尚大哥亲口说的吗?”林生额头上的汗滑到眼睛里,他忙用手去擦,“是,是,寒云兄弟亲口说的。”南陌再三确认后,慌忙进了屋子向老郎中夫妇道别,郎中自始至终紧闭双眼,老婆婆到底心善,给南陌装了好大一包裹吃食,临出门, 又不舍地多看了她几眼。
但那时候她还小,一心以为世上应是好人多过坏人,就算最坏也不过像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捆起来的看门和尚之类,且当时她又一心扑在即将与寒云重逢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留意关上门后那老婆婆重重的叹息,也不曾将婆婆收拾包裹时反复念叨的“不应该啊”放在心上,所以直至身陷污泥为人坑害,方才大梦初醒。
林生一路上牵着她的手走了许久,怕她脚累又不辞辛苦地背着她,
“林生大哥,我们走了这么久了,何时才上山去呢?”
“南陌乖,你寒云大哥说他今晚要下山来,所以专门让我去接你,你随我一同去我家等等。”
南陌沉默不语,二人一路无话,在天将要黑尽前,终于再次来到了林生家里。几只猎狗依然吠个不停,云朵走出屋门,看到二人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天色太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声,南陌心中微动,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从林生地背上跳下来,“林大哥,是不是和尚大哥出什么事了?!”
林生和云朵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这让南陌更加不安,“你快带我上山,我现在就要去找他,快带我去!”
林生看了云朵一眼,云朵立即向厨房走去,“好南陌,寒云兄弟没事,这样吧,我让你云朵嫂子给你盛碗粥,你喝一口补充点体力,喝完了我们立即往山上走,我去寻一两件厚衣裳晚上好御寒。”南陌这才点点头,林生去后院找衣服,这时云朵已经盛了粥来,南陌把碗端在手上,立马感受到一股温热,毕竟是小孩子,闻到米香诱人,也不再客气,便大口地喝起热粥,
“南陌,你跟寒云兄弟认识多久了?”
“快半年了。”
“那,那寒云知道你是女孩子吗?”
南陌抬起头警惕地望着云朵,“别怕,我那日帮你擦药无意中发现的,但听寒云兄弟唤你小兄弟,想来他还不知道呢。”
“他是不知道。”不过南陌又在心里自顾自地说“待我这次回去就告诉他,若寺里不要女姑子,我便认他当亲哥哥。”正想着,林生已经走了出来,她急忙放下没喝完的粥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南陌正被绑住了手脚丢在马车上,她挣扎着向外爬去,却动不了分毫,只好流着眼泪惊恐地哭喊道:“寒云!和尚大哥!救我!”“不要哭了,等把你卖给了地主老爷做丫鬟,你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南陌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她大大的眼睛写满了惊骇,“是你?林生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去找和尚大哥!”“不要怪我狠心,我跟云朵都是穷苦人,从没做过坏事,可偏偏我们的女儿身患重症,好不容易借了地主老爷的银两花了大价钱才看了大夫,如今稍有起色,地主老爷便逼着我还债,若还不上,便要抢了我的云朵去,我苦苦哀求,最后地主老爷答应只要我送个貌美的小丫鬟去,这些银子和云朵便都免了。你别怪我,我一开始,也只相信这世上总是好人多的,你要怪也怪这不公平的世道吧。”“那你为什么要抓我?我和和尚大哥哪里得罪你了?”“你没有得罪我,今日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都对不起,但是你的和尚大哥已经死了,寺里失火,没有救回来,我偷偷去看过,他的院子都锁了,南陌,我们对不起你,但我也是没办法,如今你还能去哪里呢?”“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南陌撕心裂肺地喊骂了一阵,声音又逐渐小了,她嘴里不断念着“和尚大哥……”
冷风在街上打了个转儿钻进每个人的后脖颈里,南陌从如梦似幻地回忆中清醒过来,“寒云、寒云……”,寒云听到南陌在叫他,略微放慢了脚步,“南陌姑娘,你醒了?”“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们刚看了郎中,郎中已经帮你退烧,又开了几服药,待休息一些时日,你的风寒便能痊愈了。”“郎中……刚看完郎中……”南陌感到头痛欲裂,一时之间模糊了记忆与现实,她浑身颤抖,“你是谁?你是谁?”寒云感觉到南陌的不适,忙诚恳地解释道:“因你一直昏迷,所以在下才背着你,实在是冒犯姑娘了,前面就快到了,还请姑娘忍耐一下。”
“娘!娘!寒云大哥是好人,你不要害怕,他带你看了郎中,又帮我们付了药钱,他不会害我们的!”南山稚嫩又急切的声音将南陌从迷雾中唤回,“山儿?”“娘,是我,前面就到家了。”南陌点点头,“有劳……有劳寒……寒云公子了。”她的话音断断续续,寒云只以为她是风寒未愈,忙加快了速度向前走去。
寒云将南陌轻轻放在床榻上,南陌抬起头,似乎想用两只木然的义眼看清楚寒云的样貌,寒云明知道她看不见,却不忍心走开,只好静静站着,“娘亲,娘亲,你感觉怎么样?”南陌这才低下头,“山儿,娘的衣裳都打湿了,你给娘找一套干净的衣裳好不好?”南山麻利地答应并起身找衣裳,寒云赶紧向外走去,“在下去帮姑娘煎药。”“有劳公子了。”
待寒云走出屋子南陌忙叫道:“山儿,山儿,你过来。”“怎么了娘亲?”“这位……寒云公子,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可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南山摇摇头,“没有,寒公子一直带着帷帽,我看不清。”南陌摸索着抓住南山的肩膀,“山儿,我们虽然贫穷,但是一定要知恩图报,你去帮娘看看恩人的长相,问问恩人家住何地,待娘好了,我们好去报答今日救命之恩啊。”南山点点头,小小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娘,这是衣裳,你换了歇着,我这就去找寒公子。”
南山走进厨房,寒云正在煎药,或许是火炉边闷热,他已经取下了帷帽放在一旁,上好的衣服料子随他半蹲在地上都平铺在了柴草上面,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一丝不苟地煎药,“寒云大哥!”听见了南山的声音,寒云忙伸手把帷帽捡起来戴好才转身,“你娘好点了吗?”南山以为是寒云身份高贵不方便露出真容,他双膝跪地,面向寒云磕了三个头,寒云急忙来扶他,“大哥哥,我娘从小教导我一定要知恩图报,我在明月楼门前磕了半个月的头,来往达官贵人无数,却只有你毫不犹豫伸出援手,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将来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不管我境遇如何都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寒云看着小小的孩子,不禁动容,他将手放在南山的肩膀上,“举手之劳何必挂齿,如果我能早些出门路过,你也无需磕半个月的头,你虽年纪小,但是你对你娘的这份孝顺足以感动天地,如果真要报答,我希望你能自强不息,照顾好自己和你娘。”
南山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娘说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定要我记住恩人的样貌日后好报答,大哥哥,你衣着不俗,想必身份尊贵,如果实在不方便展示真容,就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好有报恩之所。”
寒云犹豫了一下,慢慢将帷帽摘了下来,南山抬起头仔细看去,眼前的男子皮肤呈健康的麦色,高耸的鼻梁连接着眉骨,倒让清秀的眉眼颇有些气势,美中不足的是从右脸到右脖颈处有一片巴掌大小的胎记,寒云见南山怔怔看着他,笑了笑把他扶起来说:“并非我地位尊贵,只是容貌不堪,怕吓到你们罢了,我住在晓春园,只是个唱戏的,日后你们母子若是需要帮助,你就来晓春园,到后门处敲门,就说是来寻梨花月的。”南山欣喜地点了点头,“寒云大哥哥,你长得一点都不吓人,你的心比那些寻欢作乐的王孙公子好一百倍,会唱戏真好,有一技之长能安身立命,我长大了也要向你一样!”寒云豪气地拍了拍他说:“好!那你一定要好好长大,长大了我教你唱戏。”
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寒云哥,我来吧,这些事我都做惯了。”寒云正想伸手,突然想到师父和师兄弟们还在家里等他,暗叫糟了,但还是帮南山把药倒入药碗才匆匆离去。南山将药端进屋子,一勺一勺喂南陌喝光,这才将寒云的容貌身份一一道来。
“脸上有青色胎记?”“是啊。”“是晓春园的戏子?”“是啊”南陌愣了半晌,灵山寺距此遥遥千里,更何况那和尚只会诵经养花,或许世上真有同名同姓之人……“娘?你在想什么?”“哦,山儿,等娘好了,就去感谢那位恩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