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葬礼

在我老家，除了清明、中元二节祭奠先人以外，年三十吃过团圆饭后要去山上给祖宗“送灯亮”，初一要去上一年有丧的人家中“拜新年”。但在美国没有清明节，更没有“拜新年”这一说，所以仅以此篇纪念去年突发离世的邻居，也记录一下美国的葬礼流程。

刚搬来亚利桑那州时一切都很新鲜，常和邻居唠嗑。旁边栋二楼有位老太太（其实也不老，刚60岁出头，但对自己的健康疏于管理，再加上无节制地抽烟喝酒嗑药，就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了）有事没事会下来坐在院子里抽烟喝酒。告诉我她最爱的菜是木须肉，18年要去北京、去上海，还要搬去加州和大儿子一起过。

有一天聊着聊着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你是不是想家？”那时候刚搬来，心理落差大，自然环境又恶劣，眼眶都被问红了。她继续道：“你知道hummingbird吗？两寸大小，每天都会来这簇花丛中吸花蜜。”我之前并没有背过这个单词，然而立马反应是不是蜂鸟，是不是世界上最小的鸟。结果一查还真是，学习英语的积极性噌的一声点着了。

第二天早上便留意那簇花，还真巧有一只，赶紧拿Ipad给拍下来，下午递给她看。

第三天下午，正值周日又是大热天，大家说要办个啤酒泳池party，她属于第一个换好泳装从二楼走下来承接所有欢声和掌声的人。她极力邀我一起去游泳，不会游没有关系，泡泡也好，不想泡也没有关系，坐在池边放脚进去就行。我婉言谢绝，因为家里冰箱空了好几天，得赶紧趁周末去亚洲超市补货。走之前往泳池望过去，那里一片歌舞升平。回来后见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还想着是谁吸毒引来了警察。院子里很多邻居都在，我们打了招呼提着大包小包准备进屋。对门大叔望着我们缓缓地说道：“We've lost a friend just now." 我们不信，还开了句玩笑。但看他们一脸凝重的样子，追问才知道是她，极其诧异和难以接受。原来啤酒泳池party没多久，老太太说饿了，得先上去做个晚餐。随后大家陆续出泳池，碰巧老太太最好的闺蜜发现她的手机落在泳池边，便帮她送上去，却发现她趴在地上，于是惊叫对门大叔，对门大叔火速冲上去做心肺复苏。但是尽力抢救、高声呼喊已经不起任何作用，几分钟后消防车赶到进行电击，然而已经往生了……

警察到后通知了她的家人，拍了些照片，便守在门口等待法医前来收殓。这一等就是近8个小时。到了凌晨2点多，只剩我们和对门大叔在。由于老公一早还要上班 ，我们简单交待一下便回屋了。但可想而知，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后来得知法医凌晨三点多才到，他们在全县（美国县比市大）范围内跑了6处，一刻也没停歇。由于老太太生前签订了遗体捐献协议，他们将老太太送去了医学院。

之后的一段时间，悲伤的阴影笼罩在小区上空，大家都变沉默了许多。对门大叔看此情况发起了几次聚餐，纪念她也有效安慰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后来她的家人过来几次取走了她的遗物。

再后来物业管理处的人将房间修补了一番，又重新出租了。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周六，她的家人在市区的一所教堂为她举行告别式，小区内一行8人应邀前往。我和老公还纠结穿什么衣服出席，开门一看邻居们穿得花花绿绿的，倒像是去夏威夷度假，我仅有的那双粉红运动鞋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我们到得还算早，先去教堂里间的茶水间帮忙，已有女士们在插花布置。教堂门口也摆放了与她相关的相册，标明了时间地点人物。其中有张全家福，读高中时的她美得不可方物，我们大家禁不住连连感叹。看照片期间她的大儿子过来跟我们打招呼，然后是一番感谢、拥抱，引我们入座。椅子上放着一张两面四版的A4纸，正面是她的照片名字和生卒日期，以及她的家庭成员信息和生平，背面是告别式的流程和《Amazing Grace》的歌词。

美国葬礼

牧师做了开场白，她的一位友人专程从夏威夷赶来弹唱了她最爱的几首歌曲，亲友们也相继上去发言缅怀，大都是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只是大家唱到《Amazing Grace》时有些啜泣声。

会后大家再一一见过、聊天，吃饼干点心，分发鲜花。随后陆续有人离开，教堂工作人员也开始收撤桌椅。

大家继续驱车前往另一公园，彼时已是夕阳西下。

公园内热闹非凡，我们找到河边安静的角落，亲属将食物摆满相邻的两桌，小姑娘把大束心形红色氢气球绑在桌腿上。然而一只氢气球趁人不备，迅速飞升开去。小姑娘追赶了一段无果，愧疚地一直道歉，大人们安慰说是老太太想要这一个。

席间，老太太最小的女儿也到了，看得出来美丽的容颜随她妈妈。她说公司曾组织她们去云南短期任教，她最爱吃的是面皮儿，还秀了几句中文。想来也是巧！

夜幕降临，游乐设施早已停止运行，远处的乐队也不再奏乐。每人把要对老太太说的话写在卡片上，卡片涵盖了中法英三种语言，一个接一个地系在那捆氢气球上，再各自认领一一念出来。随后所有人一起抓住绳子，说了很多祝福语，放飞了。看着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穿过树梢，直至消失不见……

之后，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再之后，老太太的大儿子回加州前来小区看看大家。我指着那簇花丛跟他说了hummingbird的事，他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的小名就叫hummingbird。

最后，我们把那只每天来花丛中的hummingbird叫做Gina—我的邻居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