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爷1
父亲过世一周后，方佳才鼓起勇气回去整理父亲的遗物。
方佳八九岁时母亲病逝，跟父亲相依为命数年，丧父之痛，痛彻心骨。
赵建鹏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来的。赵建鹏说老爷子那里该瞒的瞒了，该尽心的我也尽了，咱是事先说好的，只要我伺候你爸平安走了，咱们就把离婚手续办了……
方佳心里狠狠抽了一下，没等赵建鹏说完把电话挂了。
也不过才一周，他明知道她心里多难受，却半点儿也不顾了。
还不忘提醒方佳，他赵建鹏也是有情义的，最后个把月，他还在岳父病床前扮演着半子的角色，演得尽心尽力。
确实那些天，赵建鹏喊爸喊得比以往都情真意切。
赵建鹏先提这茬儿，再提办手续，就是要让方佳领他的情，利索地把婚离了。
方佳不会卑鄙到赖这个帐，但心里却怎么也像塞着什么。
哪怕赵建鹏等一个月呢，等父亲过了五七呢，他太急了，迫不及待要跟外头的女人从苟且转为光明正大。
方佳被赵建鹏的着急给伤着了。这种着急赤裸裸地告诉方佳，她在赵建鹏心里，什么都不是了。感情上死得连点渣都没剩，捎带着还要践踏自尊。这才是方佳受不了的。
方佳自幼丧母，本就敏感。赵建鹏外头有了人要离婚，这事儿她连闺蜜都瞒了。她一个才貌双全的知识女性，让一个开服装店的狐媚子挖了墙角，已经够丢人了。赵建鹏还这么迫不及待。
至于么？他都已经好几个月不在家里住了，现在连多担一天名分都不肯。
方佳心里滚了句脏话，真他妈的！
赵建鹏的电话却很快又打了过来。
方佳不接，半天，由着电话自己断了。
然后赵建鹏又打，不依不饶地。
后来方佳有些恼怒了，抓起手机想丢出去的时候，继母推门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继母的儿子林大浩。
2
方佳放下电话，淡淡地叫了声辛姨。
方佳一直这么叫她。
辛姨也淡淡应了一声。
随后林大浩也淡淡地喊了方佳一声姐。
方佳也淡淡应了一声。
一直都是这么淡淡的，方佳跟继母和林大浩的关系。从没有过什么激烈矛盾也没有过额外的深情。整体来说，算相安无事。
一晃，也十年了。
辛姨是方佳考上大学后嫁给父亲的。
对于父亲再娶，方佳心里当然不太舒服，但也能理解，母亲病故多年，父亲想找个人一起度日合情合理。
何况方佳考到了外地，也不用跟他们朝夕相对。
后来几年见面都是在假期，每次回去，辛姨会把方佳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多说也不多问。
方佳对辛姨，也是这么客客气气。
林大浩来的时候才念初二，还是个瘦巴巴的少年。高中就住了校，假期也是没完没了的辅导班，跟方佳碰面时间也不多。单亲家庭的孩子都隐忍得多，林大浩在家里也极少说话，方佳对林大浩印象最深的，是他差不多一年一个样。四五年间，就变成了人高马大的青年。
等方佳研究生毕业回来去一所高中任教林大浩去上大学的时候，已经窜到了一米八，方佳跟他说话都要仰起头来了。
再接着，工作第二年方佳跟自己学生的舅舅赵建鹏一见钟情，钟情俩月就结婚搬了出去。此后跟辛姨和林大浩一直维持着见面不多、客气平淡的关系。
如今，父亲不在了，方佳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继母和弟弟，心头突然有些……酸涩。
跟赵建鹏的事，她不想也不能跟他们说，说不着。名义上她还有亲人，但真相中终究是要孤军奋战了，跟赵建鹏，跟婚姻，跟人生。
于是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方佳冲辛姨和林大浩淡淡笑了笑。
辛姨却没回应方佳这个牵强的笑容，她在用不同以往的眼神默默看了方佳片刻后，说小佳，你跟赵建鹏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别为难自己。
吧嗒一下，方佳手里拿起的父亲一顶帽子掉到了地上。
3
辛姨跟方佳说，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是瞒着方佳父亲而已。
是林大浩跟她说的，有一阵子，林大浩不止一次遇到过赵建鹏跟那个女人一块儿。
林大浩也知道赵建鹏后来在医院就是演戏。
方佳想了一下，是啊，林大浩都25了，不是小孩子了，啥都明白。
辛姨说，我知道那些日子你是顾着你爸，怕他知道了走得不安心。现在，你也没啥好顾了，赵建鹏那种男人，早离了早省心，好在你们也没孩子……
林大浩抢过辛姨话头，跟他离，姐，这种渣子，不离还留着过年啊？早就想抽他了……
辛姨拍了林大浩胳膊一巴掌，哪儿都有你，别胡说八道的。
林大浩说我哪胡说了，他就是一渣男，根本配不上我方佳姐。
辛姨说滚一边儿去……
娘俩儿这么拌了几句嘴，没留意旁边方佳眼泪差点儿下来了。
方佳一是没想到辛姨跟林大浩知道，再就是，没想到他们会是这种态度，先帮她一起跟父亲那里瞒，现在又支持她离婚，离开那个林大浩说的渣男。
其实他们可以一直装不知道不吭气的，毕竟这些年关系是疏离的……
方佳到底没忍住，鼻翼一抽。
辛姨察觉到了，伸手拉住方佳手臂，辛姨说小佳你别怪我多事，以前有你爸轮不着我，现在没你爸了，但咱们，好歹还是一家人呢。
方佳说辛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方佳叹口气，我是生赵建鹏的气，也气我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辛姨要说什么，林大浩抢先开了口，说姐你根本不用多想，现在离婚算啥事儿啊，跟他离。到时我陪你去，他要敢说半句不好听的，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林大浩说着抬起胳膊攥起拳头挥了挥。
很不合时宜，但方佳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子，方佳觉得，滞涩的人生有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小出口，让方佳微微缓了口气，让她突然有了一点扎实的底气。
于是赵建鹏电话再来，方佳接了，方佳说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见。
赵建鹏说，好，不见不散。
4
等着办手续的时候，方佳才扫了眼赵建鹏打印好的离婚协议。
协议有六条，方佳看到第三条愣住了，上写家庭无存款，只一套房产每人一半，要房子的一方需支付给对方房产市值的一半数额。
也就是说那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按当下均价一万五计算，如果方佳要继续住下去，需支付给赵建鹏约九十万左右。
但那套房子，是当初方佳父亲跟赵建鹏一起出钱买的，当时总款也不到一百万，后来是方佳花了二十万装修，房产证写了两人名字不假，赵建鹏实际也就出了四十万左右。
并且方佳清楚记得他们至少应该有三十多万左右的存款，结婚后每年固定的就有十万，是为生孩子做准备的……
方佳再看下去手都哆嗦了，第五条，赵建鹏因装饰公司经营不善造成的欠款四十万，大度地写了由他个人承担。
而赵建鹏的亏损和借款时间，正是方佳父亲最后入院的个把月——明摆着，方佳被赵建鹏算计了。赵建鹏之所以答应了等方佳父亲病故后再提离婚，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来做这件事，谋划财产转移……方佳没再看下去，一把把合同撕了起身就走。
赵建鹏太卑鄙了，他出轨在先，方佳没跟他要赔偿是觉得撕扯起来难看。她毕竟是一个高中老师，她要脸。
没想到赵建鹏竟然这么卑鄙。
走到门口，方佳被赵建鹏追出来扯住了，赵建鹏说就算闹到法院也是这个情况。
方佳一把把赵建鹏推开了，方佳说赵建鹏你还要不要脸？法院会支持一个出轨的渣男转移财产么？你有啥资格去法院！
赵建鹏说方佳你别血口喷人，出轨，转移财产，证据呢？我既然敢这么写就不怕你闹。
方佳简直一眼都不想再看赵建鹏，也不接他的话，拔腿朝前走。
赵建鹏又一次追上来扯住方佳，但这次赵建鹏的手还没抓牢方佳的袖子，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拳，赵建鹏没防备，哎呦一声捂住脸蹲下了。
方佳也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林大浩正居高临下地站在跟前。
赵建鹏被林大浩横空出世的一拳直接打到鼻子窜血，捂着鼻子疼得龇牙咧嘴，除了吸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大浩伸手把方佳拉到身后，指着赵建鹏说，王八蛋，欺负我姐，我废了你信不？
路人和民政局门口的保安围了过来，方佳扯住林大浩，方佳说，别打了，咱走。
赵建鹏已恼羞成怒，捂着鼻子指着方佳说咱们法院见！
林大浩回头冲赵建鹏吼道，法院不见你王八蛋！
回去的路上，方佳再也忍不住，坐在副驾驶上哭得不能自已。
太屈辱了。林大浩没说错，赵建鹏，就是她方佳瞎了眼自己找上的彻头彻尾的渣男。
方佳哭的，是自己。
5
林大浩一直等方佳哭完，伸手从两个车座中间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接过来擦了擦脸，方佳说，你怎么来了？
林大浩说你不是跟他说今天十点么，我以为你会喊着我的。
方佳苦笑，这种事儿，人多有用吗？
林大浩扭头瞥一眼方佳，这不就用上了么？要不是给你面子，今天我肯定打废他。
说着握着方向盘一撸袖子。
林大浩当年考的体育系，现在在健身房当私教，胳膊的肌肉一鼓一鼓。
方佳苦笑完叹口气，你打废他也无济于事，赵建鹏，就是个人渣！
林大浩把车开到路边停下了，林大浩说，到底啥情况？
方佳就把离婚协议里那几条简单跟林大浩说了一下。
林大浩一拍方向盘，妈的刚才下手太轻了。
方佳说所以这事儿，武力解决不了，大概我需要找个律师，看着吧，赵建鹏很快就会起诉到法院。
林大浩说那就看谁算计得过谁了。
方佳一愣，大浩你啥意思？
林大浩沉吟一下，赵建鹏不是说你没证据吗？他就算准了你不会干那种低级的事儿，不会查手机，截屏微信或者捉奸，但你没有，我有！
方佳愕然，你有？你怎么会有？
林大浩没接方佳的话，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解锁后打开一个相册递给方佳。
方佳接过来，相册里几张照片两个视频，拍的都是赵建鹏跟一个女人，其中不乏勾肩搭背耳鬓厮磨的亲密镜头。
后头还有更劲爆的，直接是两个人在酒店的……床照。
方佳有点儿傻眼，半天才怔怔问，你……啥时拍的？
林大浩说，头一次发现赵建鹏有猫腻之后，我气不过就偷偷跟了他两回。怕你不高兴没想跟你说。
方佳这会子也顾不上评论林大浩跟踪偷拍的举动了，只是即便证实赵建鹏出轨又能怎么样，那些借款什么的，也是个麻烦。
林大浩说姐你要信得过的话，交给我，我有办法查出这中间的猫腻。
方佳将信将疑说你有啥办法？
林大浩说，你别管我有啥办法，你只要信我就成。虽然咱不是亲姐弟，但你信我，总归比信外人要好，对不？
方佳一愣，脑子里蹦出来当年第一次见林大浩的情形，那个瘦巴巴的羞涩的少年，跟在母亲身后，第一次叫她方佳姐，两只手无处安放……
的确，与其去找外人，为何她不能相信林大浩呢？
他叫她姐，十年了。
6
林大浩没几天就把事情搞定了。没用任何所谓科技手段，林大浩简单粗暴地和哥们把赵建鹏堵在一个饭店包间里，然后直接把手掐在赵建鹏脖子上，逼着他招供了转移财产的前后。
跟什么朋友达成的虚假借贷，以什么名目，具体如何操作，钱在账面上怎么进出……
这边说完，那边方佳就以赵建鹏虚构债务、侵吞财产为名报了警。
林大浩也同时拨电话投了案。
因为林大浩并未对赵建鹏造成实质性伤害，又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可以归纳成家庭纠纷的范畴……更加上警察对赵建鹏这种烂人烂事不想过问，只把林大浩教育了一通放了出来。
而赵建鹏就没那么好过了。警方把他和公司财务人员都带走了，然后因为脉络都已经清晰，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很快就坐实了赵建鹏的罪名。
赵建鹏被判拘投六个月，缓刑六个月，并处罚金一万元。
婚离了，因赵建鹏出轨和转移财产在先，方佳作为无过错方，获得财产倾斜。法院判决房子归属方佳，存款方佳十万，余下的二十八万归赵建鹏。赵建鹏那个装饰公司，方佳也获得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
赵建鹏气急败坏地盯着方佳，别当赚了什么便宜，你跟林大浩关系啥样你自己不清楚么？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着了林大浩的道儿。
方佳笑起来，那我也愿意，只要不着你的道儿，被谁骗，我都愿意。
赵建鹏一下被噎死了，瞠目结舌。
方佳又说，你那半个狗屁公司，我不稀罕，你要是想拿回去，就把你那二十八万给我就成了。你觉得咋样？
赵建鹏没搭腔，气急败坏地走了。
然后方佳看到林大浩晃晃悠悠从路对面走了过来。
这次林大浩是跟着方佳一起来的，方佳没让他进去，林大浩就在车里等了会儿。
林大浩走近，方佳说，昨天听辛姨说你找女朋友了，不要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林大浩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还没定呢。
方佳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合适，就定下来。
林大浩说，呃，听姐的。
方佳话锋一转说，爸留下的那套房子，以后就给你当婚房吧，有时间可以去过一下户，过到你名下。
林大浩一惊，下意识点了脚刹车，两个人的身体一起朝前倾去，方佳说好好开车。
林大浩回过神来，握紧方向盘稳住车速。开了大约有两公里，林大浩扭过头来说，姐，谢谢你。
方佳笑一下，一家人不说这种话。
但林大浩又说了一遍，姐，谢谢你。
7
其实即便没有赵建鹏这一出，父亲留下的房子，方佳也没打算要。倒是之前，赵建鹏提过，那套房产，作为女儿的方佳有部分继承权。
这也是赵建鹏算计房产的一个因由——反正就算房子归他了，方佳也不会流落街头。
但在方佳看来，辛姨跟了父亲十年，把父亲照顾得不错，老了有个养老的窝是应该的。何况方佳自己有房子，收入稳固。
方佳不是那种对钱财看得太重的人。
但有了赵建鹏这出以后，林大浩不遗余力地出手相帮，方佳慢慢明白过来，姐弟感情是小部分，更大的原因是林大浩找了女友，结婚已经提上日程，两家经济都一般，买不起房子。于是林大浩惦记上了父亲跟辛姨住的那套房。
所以，林大浩帮方佳，就是帮自己。
方佳起码得先把自己的房子保住了，才有可能高风亮节，不和他争父亲这套房子。
让方佳被打动的是，林大浩惦记归惦记，但他这份惦记，始终是小心翼翼的。
那种想占她便宜因而心里有愧疚的小心翼翼，想补偿她尽量在态度上对她好的小心翼翼，看到别人欺负她就要爆炸的生怕她受到更多伤害的小心翼翼。
有赵建鹏这种人渣做铺垫，方佳已经把人性的自私贪婪看到了底。
所以林大浩对她能这样，就够了吧。
有底线；也有那么一点点，情分。
何况方佳自己，这么多年，在和林大浩母子的这种关系里，也没能做得更好。至少她也从来没把林大浩当做弟弟。
否则，所有他们之间那些暗处的心思和帮助，都可以摆在明处。
直到林大浩为她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方佳才分明感觉到了有亲情可依赖的踏实。尽管……这亲情也没那么纯粹和神圣，也会在付出和得到之间算计。但至今骨肉也难免这样，何况他们这种半路的亲人。
有，总比没有好。
所以方佳更希望，这只是她跟林大浩姐弟缘分的开始。人生还长，也许凉薄的会慢慢亲厚，冷过的都能捂暖，复杂的会一点点纯粹，只要用了心，谁说没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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