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梅雨时节她收拾了行李回江南老家,为的是同久未谋面的父母相见。她已半年没有回去,自从去了北方读大学。
一个人坐火车,困时阖上眼歇息,没有困意时则头微偏着,空空地望着窗外。那无边无际的痴想就如窗外绵绵又潺潺的雨,不激烈,却又蔓生不绝。想起宋词“细雨湿流光,芳草连年与恨长”,窗外的漠漠水田、矮矮民居在她眼里已暗成一张黑白片。
出火车站,她一个人提着一大袋行李,左手打着伞,又高又瘦,走在雨里有如弱柳。
雨声潺潺,她坐在床边。
她有时想起高中生活某一帧,会是荒芜怅然的感觉,那种“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的怅然。
忽而觉得,怎么这些度尽的年华,都化成一声叹息了呢。
也是闲着翻以前的日记,就像看着那些曾经鲜活过的画面重现,曾经甜蜜过的喜悦重新在心头漾开,曾经的莫名的执着的眼神里的光耀着,内心却是一怔的悲欣交集。
那个时候,是多想十二年寒窗尽付与一朝考卷,得到最彻底的解放啊。性格里总有些追求完美的因子,要极致,要淋漓,要决绝地去做,要骄傲地夺冠。因而痛苦总是不期而至的。
她靠着床沿,摩挲着有些老旧的日记封皮,记忆却如春潮带雨,急急涌来。
遥遥记得一年前的自己,在那每一个宿舍熄灯后的夜晚,她总是一个人被月光照着,在逼仄的洗手间,眺望着校外那沉静的江。
江总是沉静的,“灌满一池金汤”,她想起来小说里的一个句子,有点怅然若失。
深夜的她是睡不着觉的,她总在熄灯后才洗漱,为的,是能偷一份孤独的眺望之趣罢了。
那婆娑叶影就着远处灯光掩映在玻璃窗上。推开窗,是一片夏夜,安谧却无端恐慌。夜里的蝉,或说草虫——她分不清,田间草虫鸣将, “细细密密将天地盖满”,那时很喜欢这种感觉。
雨声把心里也润濡得湿凉湿凉。想起那些淡去的友情,再没有多少非此不可的纠葛。以前有个朋友叫眉,腻在一起时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者足以。后来有一阵和眉坐开了,离得远,交流也少。偶尔在路上见到,微微笑。她心里也淡然许多。想来人世间的感情大多如此,恰到好处便可,过了,便生出不适,百般不爽;太淡了,又如死水不起波澜。恰到好处的感情,留给彼此的,是风清月白,是微妙的不可言说的美好。
没有什么不可割舍和唯一之说。是谁说的“我们因不理解而相互吸引,又因理解而疏离。”总是这样,也许是不够,不够赤诚。
她最后看一眼来时的路,纷扬而下的红似霞火的花瓣,犹如雪夜落寞下着的雪,风卷着,伴随着泥土的辛味与萋萋草叶吐出的芳香。
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
真不知是何种滋味啊,在心头。
日记本翻到写独自去食堂的——
傍晚走过食堂玻璃楼梯阁间时,尽收深蓝的天景,或稀疏或蓊郁的树枝遮遮掩掩,更使画面平添几分幽然。她沿路边走回教室,拐弯处,最好是有疏枝稀叶欲盖的路灯。是了,最好的路灯是这样的灯啊。还有一弯弦月,猛地想起了昨夜疾步走在归途,明月当头,忽念起Ellen Chang那句“归途明月当头,她空虚单薄”云云,又是惊又是喜,简直冲昏了头脑,但痴的只是些琦思遐想罢了。她收了心思,仍要走她的路。
是两年前写的,原计划着写长篇,追忆似水流年。时间他啊如流水淙淙,在草稿箱里翻到这还兀自鲜艳着未曾变成蚊子血的东西,就串成短篇了。只是没想到过去写的一切就这样重叠下来。再看时纷纷恍如隔世。
只觉得流失的光影像独自远渡时缓缓遗落的水声。
彼时又是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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